有去紐約玩的同志朋友,應該都知道著名的亞裔 Gay Bar -- 盤絲洞 The Web;我跟幾個紐約客朋友都慣稱之『58』,因為它在五十八街上。
基本上我不喜歡去 58,裡面的外國人大都是老杯杯,唯一一次看到年輕的金髮帥哥,又很矮。不過裡頭的亞裔同志近年不太會像台灣的一些 Bar 當中看到的,看見外國人就貼上去。不過 58 裡頭有一些長的蠻帥身材也好的韓國人就是了。
正巧看到這則新聞,原來 58 是台灣人開的。當中受訪者也提到我以前在文章中提到的事情:--- 在基督教進入中國之前,同性戀在中國傳統社會原本是『無罪』的。
這段訪談還不小心幫幾位港台演藝圈名人出櫃說,呵呵…..。好久沒去紐約玩了說;後來都跟朋友去 Lounge 式的 Gay Bar,都是蓋高尚的撮口雞尾酒,慵懶的倚在沙發上,優雅的聊天說。好久沒跳舞了,真懷念,不過最近肥肉狂長,恐怕去跳舞只會嚇到人吧!
圖是一個亞裔同志組織去年在紐約 Gay Parade 時的照片。我是去他們網站上抓的。
** 陳丹青在紐約旅居18年,與紐約的杰出華人往來甚多,其中不乏優秀的同性戀者,這亦使得陳丹青對同性戀者有與眾不同的判斷。
文/何敏
mangazine﹒名牌:在你看來,為什么有那么多藝朮家是同性戀,譬如米開朗基羅、達﹒芬奇?
陳丹青:你得問上帝,人間無法回答。科學家說:染色體XY的某種差異造就了同性戀。但這位同性戀會是達﹒芬奇嗎?你去問上帝。
mangazine﹒名牌:你認為藝朮家和同性戀之間是什么樣的關系呢?
陳丹青:同性戀自古就有。希臘時期不必說了。近代西方藝朮家長串名單是同性戀。譬如舒伯特。有資料說勃拉姆斯、肖邦、貝多芬,甚至托爾斯泰,均有同性戀傾向。當然,最著名的,確鑿無疑的同性戀藝朮家是米開朗基羅、達﹒芬奇、卡拉瓦喬。二十世紀人文藝朮領域同性戀者更多:巴特爾、福柯、沃霍、羅森伯格、帕索里尼等等。著名政治人物中,美國八十年代公布了檔案,那位“麥卡錫主義”當事人麥卡錫,也是同性戀。
在中國,身為同性戀的著名藝朮家還需要求証,古代,鄭板橋算一位,他的愛人出現在他的詩作和畫款中,有名有姓,可惜我忘了詳細。袁枚也是。他的 《隨園詩話》 、 《子不語》 ,還有紀曉嵐的 《閱微草堂筆記》 、錢泳的 《履園叢話》 、明代沈德符的 《敝帚軒剩語》 ,都寫到同性戀,既不詫異,也不避諱,更沒有譴責的意思。同性戀在中國歷史中不是社會問題,東漢12個皇帝有8個是同性戀,或至少是雙性戀。同性戀在中國似乎沒有西方那么嚴峻的歷程,基督教明確反對同性戀,同性戀是一種罪。
mangazine﹒名牌:那你是不是認為中國古代沒有直接反對同性戀的傳統?
陳丹青:還是得請教專家。據我所見,你要是拿西方價值觀道德觀去套中國歷史,會有問題。古代中國的道德禁忌當然有,比如宋以后的女性狀況尤其壓抑悲慘,但被現代中國的意識形態過度渲染了,扭曲了。你可以看看荷蘭人高羅佩寫的 《中國性史》 ,西方人非常驚訝中國古代的性觀念這么寬容(當然,“寬容”一詞就是西方概念),同性戀不會被治罪。從前書生上京趕考帶孌童,據說解決性問題是原因之一,你瞧,中國人從來善于接受事實,利用事實。 《紅樓夢》 也寫到同性戀。相關的描述最早可以追溯到 《古詩十九首》 的時代,那種天真爛漫,今天的同性戀詩歌哪能比。我們會說:啊,好開放!可是古人哪有“開放”這一說啊。
mangazine﹒名牌:同性戀在生物學上是否違背自然的規律?因為從繁衍后代的角度看,同性戀肯定不利于生育。
陳丹青:正好相反,是這種說法違背了自然─同性戀才是真的“自然規律”:動物也有同性戀,有几種動物的同性關系比例非常高。人說:傳宗接代是“自然規律”,可是“自然規律”這句話根本就是人造出來的,然后給同性戀扣帽子,兼帶著也冒犯了“自然”。
mangazine﹒名牌:當你在看作品時,你能感受到作者的同性戀氣質嗎?
陳丹青:不、不,我沒有這種能力。但當我知道作者是同性戀,我再看,那些使他們和異性戀藝朮家之間極其微妙的差異會顯現。達﹒芬奇如果不是同性戀,他的畫會和我們現在看到的很不一樣,或者,我不再會像知道實情前那樣去看他。他太精微了。你去聽舒伯特的音樂,有那么一種情緒─很難用詞語去定義─譬如恐懼、希冀、疑慮、揣測……異性戀藝朮家也表達這類情緒,但是不一樣。
你得敏感。同性戀的作品期待無限敏感的心靈。
但這樣說會發生爭議,會偏。用性傾向解釋藝朮只是途徑之一。藝朮是心領神會,人各有各的心領神會。當你知道“他”是同性戀,你很可能會被引領著走向感覺的另一層次。你看,同性戀對設計敏感,對差異敏感,對文字敏感。有篇文章,很抱歉我忘了題目和作者,指出現代文學史差不多就是同性戀史,作者列舉的似乎是蘭波、喬伊斯、馬拉美、艾略特,這四位人物差不多奠基了現代文學,他們都是同性戀。
mangazine﹒名牌:為什么同性戀相比其他人會對造型有獨特的敏感,細膩,多層次?
陳丹青:你設身處地想想看,當你意識到自己是同性戀,你會先對自己恐懼─如果沒有社會輿論支持你,說:你是對的,你沒問題─這時,你立刻遭遇一系列問題:父母知道了怎么辦?同學朋友知道了怎么\辦?最要命的是,你愛的那個人知道了怎么辦?很多同性戀會愛上不是同性戀的人─我愛你,但不能讓你知道,你知道了,你就走掉了,多難的一件事啊!兩人做朋友,上街、吃飯、待在一起,但心事重重,時刻瞞著,同時愛著。真的戀愛總有愛得最深最熾烈的階段,可是你得瞞著,又克制不住。戀愛都會遭遇要不要控制,怎樣控制的困難,同性戀尤其被這種困難折磨……在體驗戀愛的所有層面時,我相信,同性戀觸到了我們沒有觸到的深度。
這種敏感,這種不斷不斷地受挫、抑制、機敏、迂回……最好的出口可能是藝朮。藝朮也是愛,你整個兒交給藝朮,藝朮不會背叛你。
當然這只是我的揣測,拙劣的揣測,很可能是錯的。戀愛,或者創作,是無比細膩的私密的過程。哪位同性戀愿意將這些層面玲瓏剔透說出來?說出他內心經歷的一切?這時我們可能會知道這種敏感為什么我們沒有。
不過人一輩子最復雜最敏感的問題就是性問題。我不可能說:異性戀就不敏感。這不能變成一個公式。
mangazine﹒名牌:你個人是怎么開始關注同性戀的,是因為好奇?
陳丹青:不是,我出國前竟然從未聽說過同性戀這個詞。太無知了。小時候遭遇“文革”,經常看大街小巷貼著槍斃人的名單,前面是“現行反革命”,最后總會有一兩個“雞奸犯”。“雞奸”?“雞”?那時連什么叫做“奸”也不清楚,只知道肯定是男女關系,什么\關系呢?沒有人告訴你,我們沒有生理課。
直到去美國,第一站舊金山,親戚帶我到處逛,路過同性戀酒吧,全是男人,親戚說,那是同性戀─好像只有1秒鐘,我立刻覺得“明白”了。啊!男人喜歡男人!我對所有“戀”都“同意”,真的,我真的在很多問題上天然地沒有成見。
到紐約第二年我遇到真的同性戀了,一位在台灣長大的上海人,周龍章,紐約華美藝朮協會主任。梅葆玖、張君秋、侯寶林、傅聰、馬友友,所有你想得到的中國頂級演藝家都被他請過去在林肯中心受獎。他在紐約呆了30多年。我們在展覽活動中認識了,變成好朋友,他大我一兩歲的樣子─男青年勾肩搭背,晚上睡一塊兒,我想都不想的,年輕時插隊,男女生不講話,都是男生混一堆,親昵打鬧─娘娘腔,有人會不喜歡,可我會覺得好玩,我對異常的滑稽的人會好奇。他有娘娘腔,很自然,不掩飾,他不及我高,會踮起腳朝我走來,那種訓練過的台步。他喜歡我,但我居然一點想不到他就是同性戀,我學不會揣測朋友,一路過來,哥們兒太多了。可是一年后他做了勇敢的決定,在華人報端公開自己是同性戀。
80年代初在美國的亞洲人這么做,是要勇氣的。后來他和香港的張國榮、台灣的白先勇分別作為港台海外三地的同志代表出席香港首屆同志大會。我真心祝賀他,欽佩他!你想想看,我們這些所謂異性戀敢于公開自己么\?八十年代初一位上海著名演員被傳說是同性戀,鬧到法庭,可是輿論、律師、他自己,沒有一個人敢說:我他媽就是同性戀!怎么啦?!同性戀不是罪!
沒有。一句這樣的話也沒有!
所以同性戀問題首先是人權問題,政治問題。龍章給我打開了人性的一扇窗,不然我對人性的認識會很有限,甚至是殘缺的。
我們至今是好朋友。我回紐約,他到機場接我、送我,對我媽媽非常好。他來北京,我陪他和他愛人去同性戀酒吧。他介紹我認識不少同性戀朋友。台灣那位著名的歌手劉文正,現在消失了,非常俊美,他到紐約住他家里,還有關錦鵬、羅大佑,當然大佑不是同性戀。
1983年費翔打算離開紐約來大陸發展。龍章介紹費翔跟我吃飯,了解大陸的情況。費翔那會才20出頭,漂亮得簡直無辜,皮膚鮮艷,像是蒸籠里剛蒸出來。當時我還不知道龍章是同性戀,事后想來,他當然喜歡費翔,但沒有可能,一起吃頓飯很開心了。我記得龍章那樣斜看著他,打心眼兒里難過的樣子,人心里有了愛意,會難受的,不是嗎?
我想費翔不記得了。龍章住時代廣場,那家餐館還在。
mangazine﹒名牌:他有沒有對你有過……
陳丹青:沒有。我所接觸的同性戀非常多禮,非常多心,在乎別人的感受,不冒失。實在說,同性戀的教養普遍很好。后來我知道他在乎我,因為在乎,他沒做任何讓我不悅的事情。
mangazine﹒名牌:他有沒有暗示你?
陳丹青:一開始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但我完全看不懂。我對人的眼神表情,有時敏感,有時糊涂。在美國,不論什么性別,見面、分手,哪怕是初次,擁抱之類太自然了,當我知道他是同性戀,我發現自己更真實地做這些表達。人生是不斷克服羞怯的過程,羞怯─包括惡意─出于偏見和意識形態,不完全是天性。
我不記得遇到過讓我厭惡的同性戀。某些同志讓人厭惡,但絕不因為他是同志。異性戀,那些所謂“符合自然規律“的人,不也有太多叫人厭惡的家伙么?
90年代我參加了一件讓我自豪的事情─在紐約,大約有4萬亞洲同性戀沒地方玩,洋人的同志酒吧有的是,可是畢竟文化不同呀,亞裔有點怕去。好,龍章他們率先在UP TOWN東58街高檔地段開了第一家亞洲同性戀酒吧,所有壁畫都是我畫的。畫希臘瓶畫上古代同志做愛的圖案,畫米開朗基羅天頂畫中那些巨大的男裸體,十几歲時我就臨摹過這些畫,20多年后我用丙烯顏料直接往牆上涂,真是痛快!1994年酒吧落成,生意火得一塌糊涂,日本人、南洋人、港台人、韓國人,當然還有大陸同志,蜂擁而來,洋人同性戀也混進來看脫衣舞。我這才領教亞洲男孩的身體,光滑、繃緊,腹肌那几塊疙瘩肉輪番搏動,跟閃電一樣!
1996年,亞洲同志隆重加入紐約每年6月的盛大同性戀游行。在酒吧集結選出一批身材特棒的孩子,龍章指揮,我設計游行花車,那天我用錄像機記錄了全過程─先是他們在酒吧化妝准備,躍躍欲試,然后上花車在第52街列隊,歡呼雀躍,每個街區停著各個團體的同性戀車隊─律師、警察、白領、教師、艾滋病團體等等,你知道,紐約市長喀曲先生就是老同志,經常領頭走在隊伍前面─我眼看亞洲花車挨著秩序輪到進入第5大道,一轉彎,歡聲雷動,這是紐約人第一次瞧見亞洲同志啊!瘋了!龐大的游行隊伍從北向南,浩浩蕩蕩,直到華盛頓廣場,再轉彎進入同志老巢格林威治村,那里已經鬧得跟暴動一樣了。到處躥出來男扮女裝的帥哥,穿著吊帶透明絲襪,那種妖艷嫵媚,美女瞧著也酸,真的,美女居然給比得黯然失色。你想啊,動物界好看的全是雄性,哪輪得到母雞雌老虎啊!
當天晚上,同性戀委員會公布亞洲花車贏得紐約全市第一名。
mangazine﹒名牌:你是主動做這個事情還是他們來找你做這個事情?
陳丹青:就是高興嘛!我那時已經是紐約老居民,那是個人人盡情表達自己的地方,同性戀游行只是各種表達之一。他們在大花車上狂舞啊,高分貝音響的搖滾樂,台座上是男性扮演的中國古代四大美女,西施啊,王昭君啊,龍章有的是京劇服裝,鳳冠霞帔,花車前端8個裸體男孩扇型站開,腰上圍著哪吒式的蓮花瓣褲衩,甩啊扭啊,汗流浹背,全瘋了!馬路兩邊娘們兒瞧著狂叫啊。第55街、42街,34街,23街,第8街,多長的一段路,差不多長安街東四環到西四環,比上海南京路全程至少長三倍,上午十點開始走,走走停停,接受千萬名紐約市民的歡呼,還有市區的領導官員之類,一直走到將近黃昏。在格林威治村,同志們要鬧通宵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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