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到一個朋友家作客。這位豪爽的台灣南部人 Denny,就是我2004年曾經寫過的兩篇文章,「葛格調情一、二招」以及「底迪調情一、二招」,當中的那位葛格主角。(而且宿命般的,他比我小)

 

其實在我與 Eric 分手、與 Jack 正式開始交往前,我跟 Denny 是有可能在一起的;當時他一直邀我到紐約,說我可以跟他住,他會帶我出去散散心。我當時其實心知肚明,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去住喜歡我的人的家,會發生什麼事情(雖然他都先說他願意睡沙發,床讓我睡),但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一個原因是真的想出去走走,另一個原因是每個分過手、受過傷的人都能了解的,那對於溫暖的急迫渴望。

 

結果沒成行,他很失望,但也無話可說。

 

輾轉聽說他交男友了,是個白人。有點詫異,因為知道他喜歡的是亞洲弟弟。

 

之後又聽說他搬離紐約,往南搬到東部一個小城。

 

我們就這樣失去音訊。去年我換手機的時候,還因為實在太久沒連絡,乾脆不把他的電話轉到新手機上。就這樣,連電話號碼都失落,也已經快五年不見。

 

直到去年底,一個我們共同認識的朋友  Edward 從紐約南下,邀集一塊聚餐,才再度見面。

 

Denny 變了很多。 稍稍發福,而且憔悴了,但一樣聲音很洪亮。他看到我很高興,不斷的說我都沒有變,還是個討人喜愛的大男孩。我笑笑,沒說什麼。想起他曾經在紐約東城街頭說我走路很有節奏感,像模特兒,還故意走在我身後欣賞;我也由得他從背後意淫我,心底還暗自竊喜。虛榮。

 

當晚三個人聊的很愉快,同以往一樣天南地北,好像過去五年不存在。

 

三個人的晚餐,延伸為三個人的甜點、三個人的消夜。

 

 

於是年底請他與男友前來我家,共進年終晚餐。

 

 

 

 

我心裡回想著之前大家聚餐時,聊天當中提及有關他男友的部份:很胖Denny 好幾歲不睡同一張床上睡在一起應該會很熱吧出身富家中年之後家道中落失業 Denny 在養等等。

 

不過他男友 Gary 本人,看上去很體面,西裝看起來是極佳剪裁,襯著藍眼珠。跟我想像中的落魄模樣不太一樣。

 

晚餐中能感到 Gary 曾經風光過,在紐約很吃的開,懂得多,見識也廣。也因為 Jack 是黑人 ,所以他有意無意會談到他在天主教學校就讀時,最好的一位同學是黑人等等;很懂得察言觀色。

 

但我腦海中卻浮現梅莉史翠普跟菲利浦西摩霍夫曼主演的電影Doubt」當中,被神父性侵害的黑人小男童。

 

Gary 也會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種傲氣 – 不是令人欽佩的那種,是教人皺眉的那種。

 

他曾經是異性戀長達將近30年,憑藉他的長相與金錢,會說話的一張嘴,在女人堆很吃的開。跨國事業做的很大,女伴換過一個又一個。

 

Denny 跟 Gary 交往沒多久,Denny 就畢業了。幸運的是,他找到工作,得以繼續留在美國;不幸的是,工作在遙遠的鄉間城鎮。當初 Gary 雖沒工作,但兩人交往不深,談同居都還嫌早,要一起搬到到別州,更是猶豫。最後還是搬了,原因沒有說,但應該就是愛吧。

 

大伙兒聊的熱絡,Gary 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我才發現衣服剪裁真的很重要,難怪名牌都值那麼多錢 – 西裝外套底下的身軀,真的是很龐大鬆垮,像果凍般嘩啦啦地晃盪出來。

 

Denny 不知是不是太開心,端咖啡的手抖個不停,撒了一桌。我心中暗暗叫苦:我昂貴的皮製杯墊呀

 

曲終人散,Denny 跟 Gary 走了之後,我對 Jack 說不知道為什麼喜歡瘦瘦可愛亞洲弟的一號哥 Denny,結果是選擇粗胖的老白人為伴侶。Jack 說他不喜歡  Gary 那自以為是的模樣。我們說他們應該也正在回程的車上討論我們,為什麼 Vincent  會跟個黑人在一起之類的八卦吧。

 

 

 

最近 Edward 又從紐約來玩,於是 Denny 約我們一塊到他家作客。

 

事前,Denny 寫了封 Email,給我們地址、詢問有什麼不吃,也提到將有一位朋友 Mata 會加入我們,並且將會是當晚的主廚。

 

他們家,的確很偏遠,開很久的車,九彎十八拐,開進一個有些破亂、昏黃路燈無力照映著的社區,我心裡毛毛的。

 

Edward 說,Denny 跟 Gary 兩人一直很懷念紐約,無法適應這種郊區的生活。

 

他們家,很有家的感覺,但就是亂,而且有點不太整潔。

 

Edward 說,因為 Denny  與 Gary 兩人都是少爺出身,所以從來不曉得如何操持家務。

 

我想 Denny 以前一直有可愛的底迪男友照料他的生活,應該也是不需要自己動手。

 

 

 

車才剛停好,Denny 很興奮的,只穿單薄的襯衫就在零下氣溫中,急衝出來接我們。迎進去之後,見到 Email 當中提到的 Mata,是位瘦瘦的亞裔,戴著眼鏡,應該將近四十歲,半長的髮,紮成辮子曳在腦後。說話時手會捏在胸前,擺出矜持模樣,坐在椅上時,總是斜著身子、優雅的翹腳,像個賢慧的小女人。

 

彼此寒喧,坐在客廳吃鮮蝦拼盤,吃餅乾、佐以起士、水果、白酒,等著 Gary 下班。筆記型電腦接上喇叭,以「Pandora」軟體播放著百老匯音樂;Denny、Gary、Edward 以及 Mata,都(曾)是紐約客,也對百老匯音樂情有獨鍾。

 

菲律賓裔的 Mata 提到在曼哈頓時,曾住過有大後院的公寓,但之後與男友分手,只得搬出。也說到他在紐約從事表演藝術工作。我有點搞不清楚,便問他是否已搬離紐約,改來此地從事表演工作;他轉移話題。

 

客廳牆上有著幾處巨大的斑駁裂痕,我問 Denny 是否因為濕氣,油漆剝落,他只聳聳肩,說搬進來時沒有,後來就出現了,語氣中並沒有去處理的意思。因為借廁所,所以走到二樓去,才發現他們已經搬進來三年,整個房子卻沒有好好打理過,浴室冰冷蒼白潮濕,水管哄隆作響,釘在牆上、放置古龍水、乳液等的櫃子,是三級旅館用的塑膠製品,鏽斑滿布的水龍頭,得非常、非常用力旋緊,才關的起來。

 

下樓時,在階梯旁的櫃子上,看到上次共和黨總統候選人 John McCain 的照片;McCain 時至今日,依舊不改反同志的立場。

 

牆上掛著彩色碎石拼成的十字架。我想起來 Gary 是義大利裔,又上教會學校,應是虔誠的天主教徒。瀏覽書架,不意外的有聖經,有聖母像,有耶穌馬槽誕生塑像。還有超保守右派基督徒 Ann Coulter 的幾本書(她恨gay, too),包括批判美國越來越脫離基督教掌握、墮落沉淪,應趕快回歸到基督道路上的那本「Godless」。

 

Mata 總是聊個幾句,又跑進廚房忙幾分鐘。空氣中瀰漫著濃厚香氣,我肚子餓了。

 

終於 Gary 下班回家。Mata 跑進廚房開始煮義大利麵,其餘四人在客廳繼續聊天。 Denny 就坐在我旁邊,Gary 眼睛卻一閃一閃地,笑咪咪地直望著我,看的我有些燥熱。我縮在沙發裡,聽他興高采烈的談當年住在曼哈頓的日子多有趣多精采。

 

最後 Gary 起身到廚房幫忙,Edward 有些東西要寄放在 Denny 地下室,三人便一同往地下室走去。

 

或許是因為只剩我們三個,Denny 忽然很急促的用中文對我們說:「Mata 現在住在這裡了。」我有點納悶。Denny 接著低聲說:「Mata 是 Gary 的前男友」,我很吃驚,Edward 好像已經知道這件事,所以問:「一切都好嗎?」

 

Denny,依舊用中文,很小心不提到名字,邊走邊說:「他失業,跑來找他。我們之前已經為這件事情吵的很兇。後來又發生他帶他去邁阿密玩的事情,弄得很僵。」


由於地下室的門口接近廚房,Denny 忽然不講了,轉以英文說:「地下室從這邊進去;我們一直沒時間整理,所以有點亂。」

 

一直到3個月之前, Gary 都是沒有工作的,是由 Denny 負責家中開銷 ,那他哪來的錢,帶老情人去邁阿密“散散心”?

 

上來之後,Edward 要用廁所,Denny 帶他上樓。我走到廚房,看著 Mata 忙進忙出,Gary 在一旁熟捻的遞鍋遞鏟,我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之前 Mata 說在曼哈頓一起住在大公寓的有錢男友,就是我面前這一位。

 

有說有笑、默契良好的兩人,發現端著杯白酒的我在廚房裡,Mata 轉頭問我是否需要什麼,我笑笑說,只是來享受食物的美好香氣,但心底卻有點跟 Denny 同仇敵愾的感覺,好像自己要來釘住這兩個人,沒有發生在遞過香料時,摸個小手,或是在捧起沉重烤盤時,某個人一面從背後幫忙,一面給小蠻腰搔癢之類的情事。

 

上餐桌前,我故意想避開坐在 Gary 旁邊,所以跟 Denny 說想要坐在他那側,方便聊天。當我坐定,Gary 忽然佔據了我右側的位置,此時 Mata 笑著說:Gary 應該要坐 Daddy 的位置。

 

Denny 非但沒提我想跟他坐的事,還尷尬笑說:那我就坐 Mommy 的位子

 

我有些詫異地望著他,不解他為什麼從一位爽快的一號哥哥,變成怯怯懦懦、沒有主見的 “Mommy”。而且聽起來,Gary 才是 Top,為什麼 Denny 這位喜歡疼愛照顧可愛年輕底迪、喜愛清秀高瘦亞洲男孩的 Top,現在卻與一位年紀大、矮胖、有些霸道的白人在一起,我很茫然不解。落差好大,跟我印象中的他,完完全全搭不起來。

 

晚餐間,Gary 總會有意無意的碰、抓我的手,用藍眼珠閃閃瞧我,是吃豆腐還是表示友好,我不曉得。

 

Gary 說,之前原本想到中國大陸工作,就可享用無窮的中國底迪。我心想,年輕中國底迪,不是應該是 Denny 的最愛嗎?

 

 

我情不自禁的會對坐在對面的 Mata 有些敵意。尤其當大伙兒聊起來紐約某間 Pub 好玩、哪家 Bar 晚上會全店一起合唱百老匯音樂劇時,Gary 跟 Mata 常常會異口同聲、一起回憶他們出去約會的美好時光。整個曼哈頓,都是他們的回憶。

 

Denny 想插嘴,但有時插不進去;有時他說:啊,我知道那個地方,結果說出來是錯的,反而 Mata 說得是對的。或是 Gary 說:Denny 我們去過那地方。結果他是跟 Mata 去過。

 

我看 Denny 的臉有點臭。但 Gary 跟 Mata 兩人還是“敘舊”的非常愉快。

 

我不是紐約客,也插不上嘴,Edward 似乎也感到餐桌上微妙的氣氛,所以會加入討論,試著扯開話題。

 

我坐在那,心中有些悵然。

 

Denny  跟 Gary 應該是相愛的,我想。但 Denny 現在快不快樂,我不知道。

 

拋開他明明喜歡的是清秀小弟弟卻跟大他十幾歲的白胖肉叔叔在一起不說,拋開他明明是 Top 卻得含淚當 Bottom 不說,拋開他背負整個房屋貸款、家計不說,要每天看著自己男友跟老情人每天在自己屋簷下親暱相處,我想他心中鐵定不好受。

 

收了碗盤,準備甜點時,又看著 Gary 與 Mata 兩人在廚房中默契無間的這鍋子你放著,我等下來洗吧幫我把這拿出去,我很不忍的走到客廳。

 

我跟 Edward 瀏覽的架上的擺設與書籍,Denny 伸手把一張 John McCain 的照片反過來蓋住,低聲說:這是他在支持的,我沒支持。然後拿出一個相框,當中是 Gary 年輕時的模樣。

 

Denny:你看,他年輕的時候,不是現在這樣子的,是蠻帥的。

 

我跟 Edward 看看照片,都不發一語 – 是比現在好看,但也真的稱不上帥。

 

Denny 好像擔心我們沒聽見,又喃喃重複一次: 你看,他年輕的時候,不是現在這樣子的,是蠻帥的。

 

我輕聲回應:是蠻好看的。

 

Mata 在廚房裡善後,餐廳裡 Gary 叫大家去看他的 blog,上面全是罵 Obama 的文章。

 

 

 

 

 

離開時在車上,我想,如果沒有客人來的日子,他們會是什麼樣子?

 

三個人的晚餐,該怎麼樣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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