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你好了沒?」我站在 Eric 家門口,一面打上圍巾,一面向房間裡頭喊。轉過頭,順手收拾起留在咖啡桌上的『你愛的人有憂鬱症該怎麼辦?』。來美之後,四段戀情,一個遠距離,一個說謊者,一個基督徒,一個憂鬱症,我感覺有點無奈,為什麼每段感情都需要如此奮戰,好像我很努力的要抓緊他們的手,卻只握到指尖,就開始漸漸滑失。




第十一夜主題曲「Hello」Lionel Richie

更辛苦的是,一個人在國外,身邊沒有隨時能說話、去唱歌發洩、抱著大哭一場的朋友,喜怒哀樂,都得自理。

Eric 走到我身邊,我們交換了一個吻。已經服用抗憂鬱症藥物幾週的他,臉上越來越沒有表情,話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少看他笑;兩個人之間,驟然失去了溫度。我心裡頭壓力很大,不曉得如何處理我們的應對;但即使慌張,也緊密埋藏在心底。

自從那晚與 Young 分開之後,再沒有他的音訊;也或許是因為,我逐漸沉醉在跟當時男友 Eric 的濃情密意之中,所以也無意再去追尋;也或許是因為,緣分盡了?然而有時候,獨處的時候,難免想起,不知他過的好嗎,不知他找到自已生命的出路了嗎?

我心中還有許多疑問,沒有問過 Young,例如他家人與教會,是如何發現我們的?例如他真的願意放棄真實人生的幸福,只為了虛幻的宗教信仰嗎?例如假使我當時真的願意放棄一切跟他糾纏,他能給我什麼未來?例如我到底在他心中,算什麼?

偶爾我問著自己,問著腦海中 Young 的影像;可是我聽不到他對我說話,可是我聽不到答案。


2005年2月初的一個週末,我如常的於周五下班之後,到Eric家過夜。周日因為他與朋友有約,兩人早上一起出門,各自搭公車前往不同方向。還沒買車的我,在冰天雪地中,冷清的公車站牌等車。由於下過大雪,又是周日清晨,坐在公車上搖搖晃晃,望出去街景一片寂寥,幾個行人,幾部鏟雪車,遲緩移動。在車上打開關於憂鬱症的書,略翻兩頁,又憂煩的放回背包。回到家附近,踏著積雪,蹌踉走回我的公寓。

走進大廳,暖氣將我捲沒,如同救命。一面走向電梯,一面脫掉雪帽,忽然被剛剛自櫃檯交班,正在扣上大衣釦子的桃樂絲太太叫住:「嗨,你回來啦?」

我禮貌的點點頭,心想這櫃檯太太還真是會注意住戶的行蹤,我沒回家她都知道,有點恐怖。

「你等一下,有個東西給你,」她轉身又回到櫃檯裡面去,拿了一個小信封出來:「昨天晚上,有一位先生來找你,但是我打你房間電話都沒人接。那位先生就坐在大廳,從九點一直坐到凌晨兩點多,你還是沒回來,他留下這個,就走了。」

我看看手中的黃色信封袋,是CVS藥房當中,柯達便利沖印照片櫃檯的袋子,薄薄地,邊緣被捏的有些皺了。桃樂絲詭異地看著我,眼中帶著微微笑意。我向她說聲謝謝,進了電梯。打開信封,是幾張我的照片。

幾張比較模糊的,是我在自己床上睡覺的模樣;有幾張比較清晰,但我人遠遠的,是在河邊小屋的碼頭上。還有一些是這兩年來,我跟 Young 他們出遊時的照片,有的是與其他朋友的合照,還有一些我的獨照 – 我的背影,我的側面;我在專心烤肉,我用雪球丟人。有一張是我坐在校園長椅上唸書。

信封袋內空白的部分,是Young的字跡:「Sorry,有幾張是用手機照的,不太清楚。」

我愣住,手中捏著裝照片的信封,腦袋中一片空白,怔怔盯著電梯門,像看著另一個時空。

回到房間,看到我前天傍晚忘記帶出門的手機,躺在書桌上。拿起來一看,有十八通未接來電,都是 Young的號碼。信箱裡有兩通留言。按下鈕,進入語音信箱,聽見 Young 低沉的嗓音:

「Hello?Hello…… 是我,Vincent,是我。我找到幾張你的照片,洗出來,打算拿給你,可是等了好久,你都沒回家。」

沉默一秒。「我等了好久。」我聽見他的鼻息,又沉默一秒:「最近發生很多事情,對不起我無法讓它們,圓滿一點。我試過了,你知道… 我不曉得未來會怎麼樣,我也知道你同樣過的很不好。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但是我很快樂,每當我想到過去兩年我們一起做的事,一切好像清晰起來,我就覺得很快樂… 有點遺憾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沒有早點發生,不然或許… 」

留言斷了。我眼眶濕潤,稍微的呼吸困難,鼻子塞住。

忍著啜泣,隨著電腦語音的指示,續聽第二通留言。「Hello?Hello…… 剛斷了。可能我話太多,呵,你又要說我變的,不像我;可是我還是我呀。你看到的都是真正的我,跟你在一起覺得完全沒有壓力,我覺得很自由,很舒服。發現我們居然沒有一起拍的照片,兩年來居然都沒有;幸好這裡有幾張你的照片…… 總之,現在凌晨兩點,我必須先回我阿姨家,然後去機場了;我要搭六點五十分的飛機回沙加緬度(Sacramento)。你會來加州嗎?來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我手機號碼不會換。」

他停頓一下,低低的說:「我很想你,你要來,好嗎?」

留言斷了。

他在我家樓下坐了五個多小時,卻連一句再見都無法當面對我說。

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拍攝的,我的照片,一張、一張、一張,反覆的看,淚流滿面……


「Hello」 Lionel Richie

I've been alone with you
Inside my mind
And in my dreams I've kissed your lips
A thousand times
I sometimes see you
Pass outside my door

Hello!
Is it me you're looking for?
I can see it in your eyes
I can see it in your smile
You're all I've ever wanted
And my arms are open wide
Because you know just what to say
And you know just what to do
And I want to tell you so much
I love you

I long to see the sunlight in your hair
And tell you time and time again
How much I care
Sometimes I feel my heart will overflow

Hello!
I've just got to let you know
‘Cause I wonder where you are
And I wonder what you do
Are you somewhere feeling lonely?
Or is someone loving you?
Tell me how to win your heart
For I haven't got a clue
But let me start by saying I love you

Hello!
Is it me you're looking for?
‘Cause I wonder where you are
And I wonder what you do
Are you somewhere feeling lonely?
Or is someone loving you?
Tell me how to win your heart
For I haven't got a clue
But let me start by saying I love you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迷迷糊糊的,有個人一直在親我,分不清楚是誰,只覺得很安心,很溫暖,很祥和。他的大手輕輕撫過我的裸身,從小腿、大腿、腰間、腹部、胸口、肩膀、下巴、嘴唇、鼻子、雙眉之間,然後他捧著我的臉,緩緩深深地吻我。愛撫中,並沒有性慾的感受,反而覺得輕鬆、覺得欣喜、覺得浪漫、覺得安全。

覺得被愛。

然後那個人將臉深埋在我肩窩,深深的呼吸,深深的吐氣;溫暖氣息如同春日陽光,煦煦盈照著我肌膚。再移至我髮裡,再深深呼吸,然後在我耳際吐息:「真希望都不要改變。」

我驚嚇,是 Young!

急著想睜開眼睛,急著想抓住他,但他的身影依舊朦朧,像空氣中微塵組成的影子,似乎有個形體,卻總在指間飄忽。我徒勞抓了幾次,急的很。

突然間一旁有明亮的光,熱騰騰地照過來,炫目到眼盲。那人影,悠悠的漂晃過去,被那巨大白光照射的愈加透明,愈似不存在。「你要去哪?」我急急問,撲前去;撞到那影子的懷裡,忽然間他生成實體,一把摟住我,牢牢緊緊。

我抬頭看著 Young,他在笑著,那令人懷念的笑,那真誠喜悅的笑;然而不到幾秒,忽然那白光愈盛,他的頭臉,開始融解,化為血水。

他沒有停止笑,那笑容,僅是隨著白光融化了。

我居然沒有害怕的感覺,只是憂傷,深濃深濃的哀傷;可是我也沒哭,僅是疲累的,長長嘆了一口氣。





過了幾天,收到以前韓國幫的 Joe 寄給大家的e-mail,裡頭是幾張當年9月時,大家一起出去玩的照片。正看著時,赫然發現在一張大合照裡頭,我跟Young同時存在著。背後是正轉紅的樹林,以及好廣好廣的藍天;被一群人環繞著,Young站在我身後石階上,雙臂自我兩肩垂下,環抱著我。

局部放大照片,看見陽光在他髮上閃爍,帶出當初沒注意過,藏在髮中的金蜜色澤。他臉上的笑容,好開心,好滿足。而他的臉,輕輕靠著我的髮;忽然有個錯覺,好像他正站在我身後,聞我的頭髮。我情不自禁閉了下眼,促吸一口氣。

我看著照片,輕輕的微笑。

滑鼠一按,存下倆人唯一的合照,電腦硬碟卻在一個月後,自動掛點報銷,當中的資料全毀;來不及備分,什麼都沒了。我感到有點惋惜,懊悔沒有備分,心底深處卻好像有個結,驀地放鬆了。

大家畢業後各奔東西,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任何從韓國幫朋友傳來的訊息;或許他們以為我畢業就回台灣了吧。從此我跟 Young,就像是活在不同的世界,各自遠颺,完全不曉得對方的情況;也或許原本就屬於不同世界吧,但是在我們心中,確實的知道,兩人生命當中,那段緊密交集的快樂時光,是發自內心的,是真實的,是真誠的,是沒有終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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