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數以千計、數以萬計的年輕女孩們蜂湧至紐約,追求「雙L」 -- Labels 跟 Love。多年前的 凱莉 也是這樣,懷抱著夢想衝向紐約,義無反顧。尋尋覓覓,在愛情裡一次次達到高潮,又一次次陷入低潮;在多張信用卡的循環利息當中,以及多個男人的循環沒信用當中翻轉輪迴,Sex and the City的情節寫了一章又一章,直到有一天,集合雙L於一身的白馬王子終於出現。但在這個慾望的城市,心碎故事的數量與種類繁多到可以自紐約公共圖書館書架上滿溢出來,所以凱莉跟Mr. B當然不是喝了幾杯Metropolitan調酒之後,就可以從此之後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我的女友 凱莉,是個堅強獨立卻溫柔可人的女性,聰慧靈敏,工作出色,長的也挺可愛,頗會打扮。到紐約求學時,從第一天就有學長們等著接機。要上課?學長們排班來接送。要上中國超市買東西?學長們不但出車,還大包小包提上樓、在冰箱裡擺的整整齊齊,絶對不敢損傷佳人玉手。要去Woodbury Outlet血拼?再遠也要搶當司機,再無聊也要陪佳人逛街。筆記?考古題?免費私人家教們紛紛雙手奉上,深怕小姐考的沒有自己好。
在這樣殷勤的眾男當中,凱莉的確也精挑細選過幾位嘗試交往,只可惜愛情史一章一章翻下去,好像寫不到結局。凱莉給自己定下的志向是「29歳以前嫁掉」,眼見時限馬上要到,理想對象還是沒有出現。
直到 Mr. B。
為什麼我們稱他 Mr. B,這背後有三重的原因,但要到最後才有辦法告訴大家。不過他真的是一般人心目中的白金白馬王子 – 出身良好端正家庭,在台灣著名學府畢業,到美國也就讀頂尖商學院,畢業之後順利獲得華爾街高薪全職工作,年薪說出來教人聽了心臟會停止,住在曼哈頓坪數大有夜景陽台、樓下有門房為你叫計程車、提行李、開門、按電梯等服務的高級公寓。跟Mr. B交往時,兩人約會地點都是有Dress Code的高級餐廳、Lounge、party,而且由於裡頭出入的客人,個個爭奇奪艷、各具特色,凱莉還不敢「只是穿正式一點」 -- 她穿的像名模般的去約會。
當年已是三十歲中間的 Mr. B 有三高:學歷高、薪水高,眼光品味也高。眼光高一方面彰顯在他交往對象上,一方面在他的穿著打扮上。Mr. B 並不是大帥哥,但相貌端正,眼角帶著事業企圖的英氣,身高雖僅170出頭,但注意飲食並有健身習慣,中等結實也算是衣架子。我與Mr. B見面次數不多,但從不敢小看他身上任何衣著與配件;那些剪裁精細、質料極佳、設計優雅的襯衫,一件至少美金150元以上,整套西裝根本不敢問價錢。那些質感極佳的手錶、袖扣、手環、領帶、配件,有翻過來就認識的名牌,也有沒聽過名字、但光看設計以及觸摸質感就知道絕對大有來頭的。Hugo Boss、Giorgio Armani、Prada、Gucci、Fendi、Ermenegildo Zegna,只是幾個比較常出現而我記得的牌子。Mr. B還自嘲:「沒有啦,就是因為人不夠帥,所以要靠名設計師來協助。」或許是因為錢都是自己努力掙來的,他富有但不像爆發戶,品味極佳,各式各樣名牌搭配在他身上不但不顯俗氣,反而像是各家設計師為他量身打造,不誇張卻吸引人目光,含蓄裡卻襯托他靄靄含光,一方面整潔清爽,同時流露自信氣質,又帶著時尚感,渾然天成在他身上融合出一個成功男人的模樣。
我一開始在私底下跟凱莉是叫他「Mr. Boss」,就是因為他對於 Hugo Boss 這個品牌的鍾愛,也因為他的確把這個牌子穿的很出色;叫久了也就簡稱 Mr. B 了。但這還不是暱稱來源唯一的原因。
Mr. B 當然也不是只會賺大錢、會穿衣服,他豐富的才識也總教人懾服。有一次我打電話給凱莉聊天,話筒另一端的她聽起來十分憂愁。
「怎麼啦?妳在幹嘛?」我關心的問。
凱莉心不在焉的回答:「我在讀 Mr. B 手寫給我的情書。」
「這年代還有人手寫情書?他真的很浪漫耶!」我驚訝又羨慕的說。
「問題是… 」凱莉在電話那頭緩緩的說:「好多英文單字看不懂…… 」
凱莉英文能力不差,好歹在美國唸過商學院,托福、GRE分數也不錯,又在美國公司上班,但是閱讀同為華人的 Mr. B 所寫的情書,不但無法啜飲紅酒、就著燭光浪漫的享受,反而要拿出電子字典,一面查單字一面拼湊情書中的意涵 – 因為除了單字大考驗,情書中的文法也頗難。或許寫者濃情密意,但讀者卻得絞盡腦汁,真是男方動心,女方動腦。
雖然不知道好比英文閱讀測驗的情書是不是Mr. B無心,還是給未來老婆的試婚考驗之一,或是要故意賣弄自己英文很好,但是出身台灣中部的Mr. B 的確在英文上是下過苦心的,因為我聽過他跟美國人交談,不但連口音都沒有,聽起來還字正腔圓、流暢優美。而且他生活當中除了跟凱莉出去之外,都是使用英文,所以我想以英文思考、書寫,應該也變成他的本能了。然而除了英文情書,給人極大壓力的類似狀況也時常在兩人之間發生。例如Mr. B動不動就要提到自己在台灣是某大畢業,在美國又是某研究所,以前、現在的公司又是財富雜誌評鑑的第幾大企業。當然,或許他也不是故意的,但這樣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傲氣,卻同時給凱莉造成極大的壓力。
凱莉說一開始她會感覺自己好像配不上Mr. B,但久而久之,這種感覺淡去,她只覺得這個人很驕傲很難相處:「如果你那麼在意是某大畢業,那大可不必跟我這種平凡女子在一起呀!」
所以我們叫他「Mr. Boss」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很行,遇到什麼事他都覺得自己的意見最對,如果凱莉提出不同的意見,他就會引經據典的來證明凱莉是錯的,或,至少證明他比較對。然而大部分時候他為了爭而爭,理論到最後會講出跟他之前互相矛盾的道理,但是當凱莉點出來之後,他又會惱羞成怒;凱莉後來也懶的跟他爭了,就隨他去。大部份的時間,反正照他講的作就對了。實在太過 bossy 的個性,也很符合「Mr. Boss」的稱呼,這是 Mr. B 暱稱的第二個涵義。
而每次約會出入場所所需的高消費,也漸漸侵蝕凱莉的銀行帳戶,以及對Mr. B的熱情。一開始凱莉還認為這是行走慾望曼哈頓上流社會必備的開銷,增添些行頭自己也高興,可是久了荷包也開始受不了,信用卡越刷越單薄。雖然Mr. B從來沒挑剔、或根本從來沒評論或注意過她的穿著,但是每次一站在那些高級餐廳/Lounge/Party的門口,凱莉忍不住就會四下張望比較,看到某名媛穿了以前穿過的衣服,或是兩女居然撞衫,就會在心裡偷笑。然而我看別人是如此,料他人見我亦如是,凱莉心中亦忐忑自己成為笑柄,加上身邊的Mr. B也穿的光鮮英挺,所以她每個月還是得從微薄的薪水當中擠出幾套名牌洋裝、提包、高跟鞋等等。
我不記得電視影集「慾望城市 / Sex and the City」當中Mr. Big有沒有幫 Carrie 買過衣服或是買過 Manolo Blahnik 一雙美金520的鞋子送她,但現實生活當中,縱使跟他約會需要費心打扮,Mr. B都沒有補貼一下治裝費;他沒送過凱莉衣服、首飾,什麼都沒有。﹙吃飯一定會付錢就是了﹚。不過男士是否一定需要送女士衣服首飾呢?這樣一來是否又是另一種「我擁有妳」的沙文主義呢?
而且買好看的衣服,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人?
就像要一個完美的「名牌男友」,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人?
一段關係若不斷叫人感到挫折,教人怎麼有持續下去的理由?縱使Mr. B整個人由內到外,由學歷到穿著,由才識到職業,都像是一個完美的名牌貨,但是半年之後凱莉感到十分疲累,與其緊張兮兮的去愛,還要感覺自己在高攀,勉強穿著名牌,不如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在「名牌男友」還是「真愛男友」中間抉擇許久,兩人終於分手。
~~ 我是超級無敵性感萬人迷,誰都別想玩弄我
我愛他… 我恨他… 我吻他… 然後穿上高跟鞋走的遠遠甩掉他
I’m guess I'm Supercalifragisexy.. nothing to be playing with
I love him.. hate him.. kiss him.. diss him try to walk a mile in my kicks ~~
一齣好戲當然不能拖棚,但也不能草草結束。
分手之後,凱莉當然不可能不難過,尤其29歲大限快到,放棄這麼一個名牌金B,難免心生「我這輩子難道就這樣了嗎」的感觸。出人意料的是,兩個多月之後,又開始接到Mr. B的電話與書信,凱莉想想聰明健談的 Mr. B 其實當朋友也不錯,也回應了他,兩人也聊了一些之前還在一起時感覺相處不是很順的地方,如凱莉覺得Mr. B不是很關注她等等。又過三周,Mr. B約她出來看電影,想想這幾週下來感覺還蠻融洽,凱莉欣然赴約。
當天晚上我接到凱莉怒氣沖沖的電話。
「你知道他來接我時,我坐上他的車後,好幾個月來兩個人第一次碰面,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嗎?你知道嗎?」凱莉聽起來氣的在發抖。
「他說什麼?」
「他說,『怎麼才多久沒見,你就變肥了』!」凱莉聽起來快爆炸。
「呃…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很明顯的當時的凱莉也不曉得該怎麼接這句話。
凱莉繼續氣呼呼的說:「我沒講什麼,就在前座坐下來。沒想到他車子才剛開沒多遠,他又追加:『我說真的,妳臉變好圓』。」
擔心凱莉會生氣,我忍住大笑的衝動:「真的嗎?」
「對。」凱莉看來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笑意:「我當場叫他停車,跟他說電影不必看了,我要下車。他居然還問我:『為什麼?妳不是說我之前都不夠關注妳,我現在就是在注意妳呀!』我不理他,也不回他話,等車停好我馬上就下車了。下車之前他還對我說:『妳真的很奇怪耶,變來變去的。妳知道這兩個多月來多少女生想跟我在一起,但我最後還是選擇妳… 』我話都不想聽完,下車就走了。」
凱莉大喘一口氣,憤恨的說:「真他馬的B!」
一向優雅賢淑的凱莉忽然說出這話,我驚訝中忍不住大笑:「誰叫他是 Mr. B!」
這就是 Mr. B 第三個涵義:「Mr. Bitch」。
事隔幾個月之後,某個星期天跟凱莉在約在Chelsea吃brunch,又聊起Mr. B。交談中凱莉聽來有些感嘆:「他也不是不好,人其實很聰明,但就是… 就是笨。」
「喔?」我有點納悶,哪有人又聰明卻又笨的?
「他或許很懂商業,或許很懂報表,或許很懂唸書,但是他不懂得人,」凱莉若有所思的說。
這我很贊同,因為就連僅是朋友的我,有時候都很受不了Mr. B,因為他連我講的話、作的事,也都會像忠誠反對黨一樣,不斷提出各色批判。
「他知道怎麼用他的聰明獲得他工作上、經濟上的成功,但是對於親近的人,他就變的很拙笨。他總是拿他要的,跟賺錢一樣,跟比賽一樣。」
「但我也笨,」凱莉用叉子挖下綿綿密密巧克力幕斯一小角,送進嘴裡,嚥下之後,啜飲一口熱拿鐵:「……,其實心裡早就知道兩個人不可能,還是說服自己,努力配合,以為可以把自己變成他想要的,或把他變成我想要的模樣。結果白白浪費青春… 」凱莉停頓一下:「跟很多錢!」
我們兩個同時大笑。
「沒想到愛過一場,衣櫃滿了,心卻空了。沒演到 Sex and the City,卻變成了 Stupid and the City。」凱莉自嘲。
「但縮寫起來也都是 SATC 啦!」我偷吃一口她的巧克力幕斯,然後把我的 New York Cheesecake 推過去補償她。
凱莉最後有在29歲年限之前嫁出去,而且老公是個比她還小三歲的猛男帥哥。先不提青春肉體的部份,雖然在金錢、工作等方面 Mr. Right 不比 Mr. B,卻是十分認真的年輕人,看他升遷、跳槽的速度,應該到了 Mr. B 的年紀時,也將是很有成就的。而且小倆口幸福甜蜜,又有話說,現在也生了個天真活潑的小寶寶。
名牌不一定合身,Mr. B 也不一定是 Mr. Right。
許多原本當凱莉跟 Mr. B 分手時,唱衰她放棄這樣一個黃金男友,就等著做老姑婆的女性朋友們,現在反過來羨慕她。
因為在慾望的城市裡,真愛就是最高級的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