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ince Diary 王子日記

少年 Pi 或許是個感人並發人深省的故事，但畢竟只是小說、電影。可是在我生命中，卻真的有一位在海上漂流過，最終信奉神的少女 Pi。

幾年前曾經閱讀「Life of Pi」「少年 Pi 的奇幻飄流」的原著小說，但因為前面動物、宗教等詞彙繁雜，加上注意力轉向閱讀哈利波特，所以讀到一半就停了。不過昨天去看了李安導演的電影 3D版後，我又重拾閱讀。

其實去看電影之前，一位已經看過的朋友對我說，像我這樣對於各宗教都有所研究涉獵的人，這部電影對我來說可能太顯淺。而在觀看之前，也因為某些美國影評批判“電影當中口口聲聲神神神，煩死了”，而感到質疑；可是我又認為李安不太可能是那種傳教的人。有趣的是，陪同前往觀賞的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朋友，原本擔憂之後他會趁機對我傳教弄得兩人很僵，結果真正讓我煩躁不已的是已經看過一次的他，不斷在戲院當中講劇情：“他救到的是老虎”，“等下有猴子會飄過來”，害我真想放出理查帕克一口把他吞掉，XD。

在網上隨意瀏覽美國觀眾的觀影感之後，深感由於身陷在根深蒂固的基督信仰當中，許多美國人看不懂劇情。正如基督徒長年來一直在做的一樣，當中許多人試圖利用這部電影來辯證、證明耶穌基督的存在。但對於宗教多元、比較沒有包袱的亞洲觀眾而言，尤其對我而言，這其實就是一個詳述『造神運動』的故事。

有些人認為“原始”宗教落後，怎麼可能世界是 Vishnu 毗濕奴夢出來的，但如果世界是七天之內創造出來，而且女人是在蛇會講話的花園裡面由男人肋骨變成，那憑什麼桃花女不能鬥周公？

人類為了自身的需要，而創造各種東西，衣服、房屋、iPhone，也創造出各種神及藉口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電影其實在兩個地方就很清楚地點明此貫穿整個故事的觀念。一是吃素的 Pi 為了避免被老虎吃，第一次親手殺魚餵虎。當魚瑰麗的生命色彩在他手中消逝之後，他哭著跪拜說：“感謝毗濕奴化身為魚來救我們”。魚的確是毗濕奴十大化身之一，這正好給了 Pi 藉口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而在最後 Pi 面對來訪小說家的恍然大悟，則露出一個「好吧」的神情，然後反問，美麗的故事跟殘酷的故事，你要相信哪一個。

你要相信基督徒到中東地區解放了苦難的異教徒、黨是人民的母親，還是要相信美軍轟炸殘殺多少中東地區無辜平民，和實際上就是一黨專政呢？

如果想要活的快樂一點，放棄面對真相，以美麗的糖衣包裹，不要質疑不要爭取，只要信，自欺欺人就會好過點。

但事情不止兩面。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上帝的旨意，那遇到好事就應該要虔誠地讚美主，遇到壞事也應該要虔誠地咒罵主。如果遇到逆境是上帝好意給你考驗應該欣然接受，那遇到好事就應該是上帝壞心要害你無法成長應該斷然拒絕。

雖然電影當中不斷地說，“這個故事會讓你相信神”，但其實李安在舊金山週刊（SF Weekly）訪問「Q&A: With Life of Pi, Director Ang Lee Films the Unfilmable」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李安說：「宣傳說這個故事將讓你相信神。當然，沒人會這樣認為。這其實是相信的各種面向以及故事本身。我是個說故事的人，而這電影挑戰了我工作的本質，我所創造的幻象。這幻象是如何的影響我們的生活，以及我們如何信以為真。對某些人而言，這比現實更重要。對我來說，這就是現實。我的電影都是有關人們陷入虛假情境，然後全神貫注其中最終失落，例如『色戒』。這樣的題材叫我著迷。」

「It's advertised as a story that makes you believe in God. Of course, no one is going to buy that. It's actually the aspect of believing and also the story. I'm a storyteller and that's what I do. This challenged the essence of what I do, the illusion I create. How that affects our lives and how we take that for real. To some people that's more important than reality. To me that's the truth. I make movies about people who take false situations and devote so much emotion to it they get lost, such as Lust, Caution. That subject matter really haunts me. 」

Pi 的故事其實讓我想到張大春的「將軍碑」。故事當中的老將軍為了合理化自己的人生，不斷修改自己的人生記憶，包括對戰功、對親人、對下屬、對黨國的人生記憶。這就跟 Pi 為了生存只好說是神化身來救他，信基督教或伊斯蘭教的同性戀者扭曲聖經章節來滿足自己的愛慾一樣。

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宗教亦然。

世界所有的宗教都走在自圓其說的路上。從一開始解釋打雷閃電是雷公電母所為，到旱災蝗蟲是上帝震怒，到網絡徵友是為了找到“上帝給我的伴侶”（如基督徒網站 eHarmony, Christian mingle），到神愛世人所以同性戀應該可以合法結婚，到上帝憎恨邪惡所以制定凡同性戀者必須要死的法律（某些非洲基督教國家）。

神原本就是人類捏造出來的泥偶，每個人都依照自己的利益不斷的重新捏造不同的形象。

終於要來講少女 Pi 的故事了。

其實我認識的，是阿嬤 Pi。雖已年邁的阿嬤 Pi，言行舉止衣著打扮皆優雅迷人。身為在越南出生、巴黎求學的華裔後代，最終嫁給美國老公的她，能操流利漢語、法文、越南文以及英文。

初次到她家去，除了中西合璧的傢俱裝潢，原以為又到法國留學過，又嫁做美國婦的她，可能信奉天主教或基督教，而有十字架等的擺設，不料映入眼簾的是 – 媽祖娘娘。

原來是，當年的少女 Pi，家中還算富裕，也與當年殖民的法國人有不錯關係，所以能到法國留學。但回越南之後，越南共產黨興起，又是有錢人又是華人的少女 Pi 一家，當然成為被打擊對象，家業盡被剝奪，一無所有倉皇逃難，成為了「船民」。有些越南船民有幸逃到香港，但有些，像少女 Pi 的家人，船不幸遇難沈沒，他們就跟電影當中的少年 Pi 一樣，縮在救生艇中在怒海上漂流，不知有沒有明天，有沒有下一秒。阿嬤 Pi 從沒有說過是否他們也如同少年 Pi 一樣，遭遇到糧食問題，海上漂流期間遇到飢餓時如何解決，漂流過程總是輕描淡寫帶過，只說很苦。

當時少女 Pi 的那艘救生艇上有人帶了媽祖的神像，於是大家就一起向媽祖禱告，結果有時風和日麗安然無恙，有時遭遇狂風暴雨但也在媽祖娘娘的庇佑下平安度過。最後媽祖娘娘還在海上顯聖，眾人齊膜拜。

於是少女 Pi 從那時成為媽祖娘娘的信徒。

看完少年 Pi 的電影，不禁想到如果當時少女 Pi 的船上不是有著媽祖的神像，而是有著哪吒呢？那一船的人都會相信三太子才是真神。如果當年猶太人不是遇到信奉 Yahweh 的民族而吸收了他們的信仰，現在的基督教也不會信奉耶和華。如果當初船上大家認定顯聖的是 Hello Kitty 或 Steve Jobs，現在大家膜拜的就是唯一的真神 Hello Kitty 跟賈布斯了。

神是誰？上帝是誰？其實觀照本心，神不過是心的慾念投射，你想要他愛你，他就愛你；想要他恨別人，他就恨別人；你要他暴虐忌妒，他就暴虐忌妒；你要他愛世人，他就愛世人；你要他恨同性戀，他就恨同性戀；你要他愛同性戀，他就愛同性戀。少年Pi 要他是毗濕奴+耶穌+阿拉的綜合體，他就是這樣的三位一體。你要抽哪一款的大麻，要打哪一種的麻藥，要服哪一個安慰劑，端看你的體質。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神， 一神各表，其實就是沒有哪個是唯一真神。

為什麼我沒有提到佛教呢？因為佛教是無神論，佛也從來不是神。借用霹靂布袋戲的詩號：「善逝從來非本相，枯榮生滅盡空門。」

對虛構的少年 Pi，還是真實的少女 Pi，或是每個世人都一樣：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