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ng 衝出房間之後,我整個人就呆掉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忽然醒過來,急忙要追,腳才踏出去,就想到他早已走遠了,趕緊拿起電話打他的手機,卻進了語音信箱。



(請自行播放主題曲)「Vuelvo Al Sur」Koop / Astor Piazzolla


我愣一下,掛上電話。忽然想到至少該留個言,便又再撥。當話筒裡傳來 Young 有力的聲音:「Hi,這是 XXX-XXX-XXXX 的信箱,請留言,我會盡速回電」,我忽然想到,或許他就是不想聽到我的聲音,才關機的,就又頹然的掛上了電話。

那一晚,我睡的很不好。

結果第二天,發現他的手機根本就放在我電視上沒帶走,並且應該是睡覺以前就關機了。

星期一,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去上課。我們星期一的課沒有重疊,我也只有下午的課,上完就回家了。星期二有一堂重疊的課。要出門之前,我一直拖拖拉拉,好不容易走到公車站牌,眼看就要遲到。上了公車,晃呀晃的,到了學校那一站,看看手錶,課已經開始,不知在琢磨什麼,沒來的及下車,車門就關了,乾脆翹課,坐過站,跑去逛書店喝咖啡。

星期三晚上的課很重要,因為已經分好組了,各組每次上課都會收到不同的問題要一起解決,所以是不能缺席的。由於教授很重視「多元性」,所以相同國籍、種族、文化、性別的同學,要被打散放在不同組,我一面心裡想著「好險跟Young沒有同組」,一面走進了教室。Young他們那組坐在教室『ㄇ』字型桌椅的左下角,我們坐在右上角落。整個上課時間,我目光可以很自然的望向他的方向,有時,也不是在看他,只是傻傻的出神了…。

下課後,因為組員對於教授最後對我們案例 solution 的評判不服氣,就整組跑去堵教授。討論完之後,已經是下課後又過十五分鐘了。跟組員們道完晚安,我一個人背著包包往公車站走去。推開教學大樓的門,忽然看到一個人坐在階梯上。

我還沒決定是否轉身偷跑,Young 已經走近我面前:「你有看到我手機嗎?」

「啊,有,我有,我拿給你。」我手足無措的翻找背包大小夾層,卻找不到他的手機;事實是,我根本沒有將他的手機帶出門,事實是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在翻背包,事實是他一靠近我,我整個人就慌了。

「可能在家裡…」我頹然的說。

「我可以去拿嗎?」他的語氣,不冷,也不熱。

「可以,當然可以!」

「那我載你。」他講完,就自顧自的往學校停車場走去,我茫茫的跟在他身後。

在車上,異常的安靜,從學校開車到我家不到十五分鐘的路程,卻漫長到叫人受不了,漆黑夜色與靜默氣氛,壓的我只敢悄聲呼吸;只聽見偶爾呼嘯而過的交錯車聲,以及冷氣冽冽的吹著。

「這個週末有沒有事?」他忽然蹦出一句。

「啥?」我有點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轉頭望著他。依舊沒有特殊表情,依舊直視前方,認真的神情,剛峻的臉龐,冷靜到叫人懷疑他剛才的確開口說話。「你剛跟我講話?」

「你這週末有沒有事?沒事的話,要不要跟我出去?」

「嗯?」我愣住,怔怔的望著他的側臉;忽然又回過神來:「啊?﹗沒事,我這週末沒有事。」

他笑了,「那我星期六早上來接你。九點可以嗎?」

「嗯」我回答的有氣無力,心裡頭卻是小鹿亂撞。

到達我公寓大樓的車道,我問道:「你要上來拿嗎?還是我拿下來?」他微微笑著,說:「你可以幫我拿下來嗎?」我急忙跑進去。等電梯的同時,感覺他的目光好像在背後燒,心裡頭急著電梯怎麼不趕快來,回過頭去,卻發現為了不擋到後面進來的車,他的車根本已經開到前面人行道旁了。

進了房間,拿了手機就要再出門,忽然想到,又回頭去拿他那件已經洗好的 Boxer,飛奔下樓。

他面無表情的收下手機以及 Boxer。將東西交給他之後,他又提醒一次:「週六早上九點喔﹗」我點一下頭,回房間了。才走到門口,卻聽到門裡面,手機叫的喧天價響,趕緊開門,接電話。

手機一拿起來,來電顯示一看是 Young 的號碼,停頓半秒,忐忑的按下應答鍵:「Hello?」

「你動作真快。本來以為會進語音信箱的。」他笑著說。我沒答話;不知道怎麼答。「對了,要跟你說,週六記得帶一套換洗衣物,我們要過夜。」

「啊?」我有點嚇到。

「還有,多帶一套半正式服裝。」

「啊?」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我週六早上九點… 」

「Wait! Wait! 我們是要去哪裡呀?」我終於突破口吃階段。

「去坐船呀。」他很自然的回答。

「那有船呀?現在都什麼時候了,cruise 在Labor Day之後,就都沒了吧?!」我很訥悶。

「我的船。帶你去Chesapeake Bay玩。」他很輕鬆的回答。

「什麼?Jenny 呢?」他女朋友的名字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不過他倒是沒有受到影響:「她回韓國去了。」

「什麼?她不用上課喔?!」

「不知道,反正她對學校本來就沒認真。」

「什麼意思?」

Young 頓了一秒鐘:「你這個週末跟我去,我再跟你講。」

「… OK …」覺得好像剛看完 X File,或是台灣的政治新聞,我整個人墜入五里霧中。

週四上完一堂一點五學分、半學期的課,交完期末報告之後,週五我無所事事,花了好多時間打包。這件衣服好看嗎?半正式到底要多正式?或是多休閒?坐船耶,這件衣服可以配合出海航行的感覺嗎?等一下,他的船?那是什麼船?是不是要穿 Nautica 廣告裡面那種衣服呀?忽然想到 Young 穿水手服,全身肌肉繃緊緊的模樣,我忍不住笑起來。

週六的行程出乎意料的久,大概開了將近兩個小時,難怪 Young 要一大早來接我。沿途從一望無際的州際公路,漸漸開到緊密樹蔭的鄉間小徑;透過車窗外順暢滑行而過的景色,可以瞥見灌木叢外,閃閃的河流水色。我開了窗,讓清新的空氣吹拂進來,聽見鳥兒一搭一唱的合鳴,一個鹿家庭走過馬路,我們停下來等牠們過;Young隨著車上的音樂,輕輕的哼著歌。

我們兩個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完全沒提到那晚的事情。終於,車子漸漸滑行到一片小碎石礫地上,眼前車庫的門緩緩升起。停好車,拎著行李,走上正廳,我低低的「wow」了一聲。

好美!好美的景色呀!寬闊的客廳,擺設著優雅而舒適的家具,好幾排的原木書架上傳遞濃厚書香味,一扇典雅的東方屏風靜靜立在牆邊,東方西方的裝潢藝術令人感動的融洽成一體;客廳盡頭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外頭是被陽光搓揉、綠到要出油的草坪,草坪之外是一個灰白色木製小碼頭,延伸至閃閃發亮的河裡。

「Wow… 好美喔。」我忍不住讚嘆。Young 笑著說:「這是我爸當年在軍校教書時買的房子;這裡離海軍官校不遠,上課方便。」

「咦」的一聲,這才想起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家庭份子,都是些什麼人。「臥室在這邊」,他一面領著我走到走廊裡,一面說道:「我爸以前是海軍,打過韓戰,之後到海軍官校來教書;他教的是通信科技。後來辭去教職,搬到加州,自己開公司,但由於他很喜愛這個房子,所以就沒有賣掉。現在剛好我在這附近,所以就叫我來照顧一下;他們有時候也會回來這邊度假,就像家庭聚會。以前我住在西維吉尼亞州的阿姨家也會一起來度假,不過因為實在太遠,所以越來越少來了。」

他忽然回頭:「你是我帶來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人喔!」然後他對我眨一下眼。

我心底感覺甜滋滋,但有點不好意思,就追問:「所以你爸跟你媽是他在韓國的時候認識的嗎?」

「喔,不是啦」Young 笑著說,「我媽是在美國生的呀!我外公是丹麥裔,外婆是韓國人。我爸媽是在加州相遇的。」

「啊,所以你其實只有四分之一韓國血統?!」難怪他是那麼的,像韓國人,又不像韓國人,原來身上流著這麼複雜的血液 – 韓國、丹麥,還有 ……

「那你爸是什麼種族人?」看著從窗外照進的陽光拂過他的頭髮,「啊!你頭髮是金色的!」我驚呼。

「對呀,你從沒發現,我頭髮有點金色嗎?」他笑笑的斜眼看著我:「小時候是黑色的,越長大就越金 … 應該說蜜色。平常看不出來,只有在光線下才看的出來。等會我們去外面,你就可以仔細看看。」

「我認識你快兩年,居然都沒有發現」我驚訝的說。認識的這段時間,都是在學校教室、圖書館見到面,出去玩也是一堆人去吃飯、唱歌、看電影,根本沒有注意到。

「喔,還有,我爸就是一般的美國佬呀。(He is a typical American guy)」一面講著,一面進了個叫人神清氣爽的藍色房間。「這間就是」他說,「你今晚的房間」。

「喔…」有點失望,又有點解脫感。從上週六晚上後,我們倆到現在連提都還沒有提過『那件事』,即使見了兩次面了,以及剛才在車上這麼久的車程,完全沒有想起(我)、或是想起了但不想提(他?),但卻在這一刻,忽然整個湧上來。我沒說話,靜靜的將手上袋子放到雙人床邊。

「因為我爸住這裡的時候,還是單身,所以並沒有設計我的房間,這間就是我每次來的時候睡的。」Young 說。

「啊,那你今晚睡哪?」

「我爸房間。」他很乾脆的回答。

這是,還不是,我想聽的答案呢?有點失望,又有點解脫感。

「你先梳洗一下,我去放下包包,等下準備午餐。」說著他就走出去了。我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美景,卻不知是否良辰。嘆一口氣,走到浴室去,洗了把臉。

走出房間,信步踱到廚房,發現 Young 正在從保溫桶裡面拿東西出來。「這是什麼?」我問。「我們的午餐呀」,他說。我看一下,是 Boston Market 的烤雞套餐,便嘲笑他:「我以為你會煮飯」,他回說:「我會呀,但現在哪有時間,快中午了。你想要的話,下次再煮給你吃。」

最後那一句話,又讓我無言。

他把烤雞、配菜等等拿出來,放到微波爐裡加溫。「不過沙拉我會自己做」,他手上忙著,「你可以先四處看看,我馬上就好。」

我到客廳逛逛,看到廳旁的側門,有木製樓梯通往外頭,便開了門,穿越草坪,往小碼頭走去。之前從屋內看時,因為河面上的水光閃爍,所以沒看見木製碼頭旁,其實停著一台椲未上帆的小船。我好奇的走向前去,察看著船。

看起來是艘挺精緻的小船,有露天的部分,一些軟坐墊散布著,但也有個可以容納兩三個人的遮陽空間,裡頭有儀表板跟一些電子儀器;有一般帆船該有的帆椲,船尾卻也有現代化的引擎。其實我並不怕水,但是怕船,因為總覺得搖搖晃晃,很不實在,好像隨時就要沉到海底。之前當兵時因為在外島,曾經多次坐過運輸艦以及中型的快艇,當然也曾經在遊玩時搭乘過遊艇,但是像這種小船,感覺上像隨時會被鯊魚用強有力的尾鰭推翻,我有點怕怕。

「她是二手的,不過性能很好喔!」聽到 Young 在背後說話,我回過頭去。沐浴在陽光底下,赤裸上身,穿著海灘褲,T-Shirt塞在口袋裡,提著冰桶跟竹籃子的 Young,微笑的向我走來。

我快昏了,我快昏了 ….

「我去年才買的,二手的,所以價格還不錯。」Young 得意的說。我卻沒有辦法回話,整個眼光盯著眼前這下凡的天使。他的頭髮,雖是深色,的確反射著淡淡金色光澤。開朗的笑容,將他周身的陽光放大數倍。這也是我第一次真的,看到他生龍活虎的半裸軀體,身上的肌肉那麼勻稱,光線逼真的貼印在他身上,隨著他每一步,隨時變化、刻畫著每一條肌肉的形狀,密密的劃過寬廣的肩膀、漂亮的胸肌、塊塊的腹肌,往堅定的腰身,集中束進海灘褲裡。提著冰桶與食物的雙臂,因為用力而壘壘的鼓起;雙腿並非又粗又壯,而是穠纖合度的筆直堅挺;想是因為他多年長跑的緣故。穿著一雙涼鞋,Young 踏著愉快的步伐,走到我身邊。

我瞇起眼睛,不知是因為陽光太強,還是他的帥氣太刺眼。

「你該去換衣服囉!已經十二點了,要準備出航了。」Young 說。我才忽然驚醒,現在的我還穿著牛仔褲跟球鞋,遂站起身來。「我先把東西放好,你快去換。」他一面講,一面上了船。我快快回到房子裡,換上短褲跟涼鞋,戴上太陽眼鏡,抓了棒球帽,又衝出去。

再走回船邊,Young 已經在弄那一堆繩索、儀器的;那因運動而鼓起的、寬闊的虎背,真是太迷人!我姿勢笨拙的(恨!)爬下船,跟他說:「這船你一個人可以開嗎?我可是什麼關於船的知識都沒有喔!」他說:「不用擔心,我有駕船執照,而且很多都電動化的,你只要負責坐著就好了。」

弄完之後,準備要放開將船栓在碼頭上的繩索時,他忽然問:「你有沒有擦防曬乳液呀?」我「啊」一聲,表示根本忘了這件事。「等下中午太陽會很大喔,雖然在河上有風,會感覺涼涼的,不過其實陽光是很烈的。」接著他轉身到竹籃子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掏出一罐防曬乳液,對我說:「脫掉T-Shirt。」

我很緊張的,又喜悅、又充滿罪惡感,努力忍住臉上不要笑,脫掉上衣。

「咦,你身材還蠻不錯的嘛」,Young說。

『廢話,本少爺也是有在慢跑跟上健身房的』,我想這樣說,但脫口而出的卻是:「你不是看過了?」

他忽然停住,我非常懊悔。然後他拿著乳液的罐子向我靠過來,小小聲的說:「那天晚上沒有注意。來,我幫你擦乳液。」

他在我背上塗乳液的時候,兩人間氣氛有點尷尬。之後他將罐子交給我,說「前面你可以自己來」,就去鬆開船的繩索,準備出航了。

船一開始晃動,尷尬的感覺馬上被恐懼感給取代。還沒來的及把防曬乳液的罐子放回去,我就緊緊的抓住船上能抓的東西。Young 看見我緊張又愚蠢的模樣,一直笑,說:「等航行到河中間,就會比較穩了。」不服氣的我,將手放開,巍顫顫的站起來,要走到竹籃那邊將乳液放回去,但船身的搖晃,令我站不住腳。Young 緊張的大喊:「Hey!你不知道,在開船的時候,不要隨便站起來嗎?」他話還沒講完,我就跌倒了。長手長臂的他一把將我撈住,拉過去他身旁,我赤裸的背緊緊緊緊挨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棒球帽因為撞到他的身體,掉落船艙內。他責怪的說:「你不知道在開船的時候,在船上走動會造成船更不穩嗎?你想翻船喔?」他這樣一說,我才忽然想起來這樣的禁忌。一方面做了愚蠢的事,一方面被他壯碩手臂夾在他的胸口,我整個人不好意思起來:「可是我… 可是…」

他漸漸鬆開我,讓我坐在他腳邊,說:「先坐好。」然後就專心駕船。

抬頭看著他專心的模樣,全身的肌肉因為扯緊帆的繩索而用力,一塊塊的繃緊,煞是迷人;與聚在帆裡的強風抗拒,他雙臂彎曲,二頭肌、三頭肌劇烈的鼓起,認真的眼睛直視前方。這樣仰望著他,弓起腰身出力的樣子,想到那一晚他那有力的腰,我忽然臉紅了 … 幸好因為太陽的熱度,他應該不會察覺吧。

果然如他所說的,當船到了河流中間時,好似上了軌道,船身穩定下來,順著河流漸漸的向前駛去。這時 Young 開始把帆整個升起來,並且警告我:「一開始會有點波折,之後就好了。」果然,風一吹,帆一鼓,船身搖晃一下,然後以很快的速度向前航行。基本上我是快嚇死了,防曬乳液早就掉到地上,一隻手緊緊的抓住船緣旁的把手,另一隻手緊緊抓住 … Young 的大腿…。 Young 一面在操控帆,控制船的方向,一面在狂笑(可惡)。過了一下,河面變大,我們已經離開支流,進入到主河流了。風好像也不再那麼強勁,Young 把帆固定住,我們朝著一個方向,穩穩的航行過去。可能因為是正午,河面上的船隻很少。

Young 坐在我身邊,一面大笑,一面用手揉我的頭髮,一面說:「你好好笑。」我很不服氣,又不知說什麼,鼓起了腮,嘟起了嘴,他一把捏住我腮幫子,「噗」一聲破壞我的裝可愛。「好啦,現在就順風航行下去,等下就可以看到 Bay Bridge了。」我曾經乘車從 Chesapeake Bay Bridge 上經過,是很長的一座跨海大橋,也很漂亮,但從未坐船從下面經過。「你要不要喝飲料?」Young 打開冰桶,「可樂?」我說,他拿了一罐給我,打開在船艙裡的音響,怡人的音樂流洩出來。兩人靜靜坐著,享受著迎面的風與音樂,欣賞兩岸美景,漸漸鬆弛下來。

過了一會兒,一點多了,才開始用午餐。兩人肩並肩躲在船艙裡,一面吃一面聊天;Young 從冰桶裡面拿出兩罐小小的野餐白酒,配著烤雞還有他自己做的沙拉。嘴裡是香甜美味與醇酒,耳邊是輕柔的Lounge音樂,眼前是讓我心跳的帥哥,兩人在一艘小船上,環繞著我們的是偶爾游到水面的魚兒,空中覓食嬉戲的河鷗,在如詩如畫的景致中漂流,好似置身電影場景。

「這艘船你買多少錢呀?」我邊吃邊聊。

「原價應該要快兩萬,不過賣給我的人因為急著要出國,所以五千塊就賣給我了。但還是用掉了我所有打工的積蓄。」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駕船。」

「沒有人知道呀。我從沒有帶任何人來過;通常是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就會跑到這裡來。」

「沒想到我們認識快兩年,還那麼多事情我不知道。可能因為跟你們韓國小圈圈還是有隔閡吧?」

「你沒有注意過嗎?你是我們這一群裡面,唯一的台灣人….. 唯一的不是韓國人。」

「呃?」

「I let you in the gang。(是我讓你加入的)」

「啊?Why?」

「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新生訓練上面。」他問道。我一面咀嚼著最愛的奶油菠菜,一面搖了搖頭。

「你很活躍,一直找不同的人講話。我聽到你跟Juane(西班牙同學)一起唱西班牙文歌,接著你跟我講話時,又唱了『神話』的歌,當時我就覺得你很有趣,所以後來幾個有韓國血統的同學漸漸聚在一起時,我就把你拉進來。」

哇,我完全都不記得有這回事;等一下,難道是新生訓練最後一天的Happy Hour?那天晚上我醉到不行,整個玩瘋了,丟臉丟到不行。什麼「神話」的歌,現在早忘光了。我忽然覺得臉熱熱的。「覺得跟你相處,是一件很舒服、很開心的事。」Young輕輕的說,「我希望能夠一直這樣保持下去。」我沒說話。為了掩飾不安,拼命的吃。過了約一分鐘,我才艱難的吐出一句:「當然會呀!」他笑笑,我們靜靜的將剩下的午餐吃完。

收拾乾淨之後,Young 說 Chesapeake Bay Bridge 快到了,我就很興奮的到外頭,坐在船緣的座位上等;可能因為已經習慣了,也不再那麼怕,看著他把帆收起來。「大約再十分鐘就看的到了」,在船尾坐下的他,一面說著,一面,把我拉過去,讓我坐在他雙腿中間,背靠著他赤裸的胸膛,頭枕著他的肩膀,他的雙臂環繞過來,交錯在我胸前。「你要戴帽子嗎?」他揉揉我的頭髮,問道。「嗯」,暖暖的陽光,懶懶的午后,倚靠著叫我意亂情迷的男人,我有點暈眩了。Young輕輕將我向前推,右手依舊抱著我,左手下去撈剛掉在艙底的棒球帽。一個重心不穩,拖著我一塊跌下座位。兩人哈哈大笑,忽然間,Young好緊、好緊的將我勒抱住,頭埋在我髮裡,我閉上眼睛,兩人忽然沉默了,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放開我,拾起帽子,一起以原來的姿勢,回到座位上。

從 Chesapeake Bay Bridge 底下穿越,的確很有趣,由下往上看,大鐵橋看起來非常雄偉。我們兩個躺著,仰望著橋的底部、橋上的車流、花花的陽光。因為實在太刺眼,我撇過頭,Young問:「很刺眼嗎?」然後用他的大手,覆蓋住我的雙眼。我們就這樣抱著、躺著,隨意漂流。我漸漸的,睡著了 …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發現Young 的手已經自我臉上拿走,環抱住我上半身,所以我不會跌下去;他一隻腳貼著船身,另一隻腳踏在船艙上。我輕輕的要將他手拿開,如我所料,緊緊鎖死的。再用力一點,他稍微醒過來,放鬆了他的手,又昏昏沉沉的睡回去。我站起身來,伸個懶腰,看著他睡的安祥,忍不住伸出手,拂過他的髮稍,指尖,輕輕劃過他濃密的眉毛。過了一會兒,感覺有點熱,就躲到遮陽的艙裡去,穿上 T-Shirt,聽音樂,喝涼的飲料。又覺得放任他在太陽底下曝曬不太好,就把他叫醒。

看看差不多四點了,Young 決定返航。他套上T-Shirt,到船尾啟動了馬達,然後到駕駛位置操控方向盤,看起來超酷的。回程我就沒那麼怕了,坐在船邊,享受迎面的風與濺起的水花,

回到碼頭上之後,已經是五點多了。Young 先提著冰桶登上碼頭,再回頭拉提著籃子的我上岸。上了岸之後,他卻死抓著我的手不放,就要這樣牽著手回到房子裡。走了兩步路,我忽然想到:「你船不用綁起來喔?」他「啊」的一聲,才放開我的手,丟下冰桶,回去綁船。

回到屋裡,Young 建議我們先洗個澡,然後換上半正式的服裝,準備出去吃飯。約快七點時,我們又回到船上,在餘暉中航行。

當我們的船輕巧靠岸在碼頭邊時,我才發現今晚來吃的,還不是普通的餐廳,是一家 Yacht Club!遊艇俱樂部耶,我只有在電視電影當中看過。「以前我爸帶我們來吃過,蠻不錯的」Young 一面泊船一面說,「我去年才加入會員的,因為除了有餐廳,他們也有很多船的保修服務,很方便。」

我們的桌子在室外陽台,木板地底下就是淙淙的河水,略帶涼意的夜風吹拂,桌上水晶杯裡的燭火搖曳,屋簷邊掛著的小燈籠晃動,光影隨意地在我們身上跳舞,明月與繁星在河水裡盪漾,大廳裡遙遠的爵士樂音傳來,如夢似幻;Young 穿著一件休閒式的襯衫,微微笑著與我對望。

晚餐兩人都叫了海鮮;美國人只吃龍蝦尾,這我很會用刀叉處理,Young 點的是魚,看起來也很美味新鮮。前菜的 Crab Cake 我剛來美國時是覺得有點浪費螃蟹肉,但吃久了也覺得若炸的好,配上適當的佐醬其實也很好吃。當晚的客人很少,可能如我講的,已經入秋,遊船旺季已過;也或許有其他原因。在甜點結束之後,已經九點多,暮色已逝,星光初現。我們各點了一杯紅酒,走到陽台最角落,憑望河流上幾隻孤帆,及朦朧中的樹林與山形。

Young 站在我身邊,迷濛月光下他似乎身形更高大。我碰碰他的手,悄聲的說:「今天謝謝你。」他手指勾住我手指,說:「It’s my pleasure。」然後一口乾掉剩下的紅酒,將杯子放在陽台寬大的木製扶欄上,移到我身後,從後面抱住我,鼻子貼在我髮側,暖暖的鼻息呼在耳際,緩緩的說:「我今天很開心。」

「嗯,我也是。」

他埋進我髮裡,深吸一口氣,親了我後腦杓一下。「這樣子真好。真希望都不要改變。」

我的手貼上他環在我腰際的手,輕輕的來回撫摸。

「Vin,」他輕聲叫我,「嗯?」我下意識的回答。

「你要做我最好的朋友,好不好?我們一輩子不要分開,而你會永遠當我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我撫著他的手沒有停下來,但覺得身體裡頭,有什麼東西停住了。

被這個『最好的朋友』緊緊抱著,他暖暖的臉頰靠著我的,我寧願什麼都不想。

怔怔間,我知道我沒有哭,卻彷彿聽到,眼淚落入河水的聲音。




再回到小屋,已近十一點。Young 道了晚安之後,就回他房間去了。我仍在恍惚當中,木然的簡單梳洗,脫了衣服,穿著Boxer就上床了。呆滯間,朦朧睡去…

正要睡著之際,有人走進房間,滑進被裡,挨上床來。我不發一言,將身體往裡頭挪了挪,騰出空間。我很自然的靠著他,Young也很自然的鎖抱了我,像是設計好一般的融洽。他在我肩膀上親吻一下,又在我髮裡深呼吸,然後很滿足的嘆口氣,下巴靠在我肩膀。

當晚什麼都沒發生。萬籟俱寂,只有窗外的潮聲,伴隨我倆的呼吸聲,這麼安安穩穩,沉沉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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