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打電話回台灣,我媽說一歲多的小外甥現在會講幾個簡單的單字了,「爸爸」、「媽媽」、「阿媽」跟「抱抱」。尤其「抱抱」,愛說的很,老是雙手伸的長長,超可愛的要人家抱抱。或許這是人類,不,動物的本能吧,老虎獅子小狗小貓都喜歡磨磨蹭蹭,因為在每個相會的毛細孔當中,都急切的散放著親暱,散放著喜歡,散放著愛;在每一毫秒的磨擦當中,粒子裡的靜電,牽著無名的絲線,拉著彼此更靠近。

我剛剛才跟 Jack 結結實實擁抱過,但用力的雙臂當中,卻有流淚的衝動。



從今年初以來,就十分的忙碌,部落格這邊也少有精力與時間上來照顧,現在還搬了家,多虧各位舊雨新知不嫌棄支持,在此深深致上謝意。忙的原因,不止一樣,又每樣都偏生複雜,教人心力交瘁,嘆聲未止又要打起精神繼續走下去。

去年底,Jack 告訴我他終於要離職了。之前那家公司他是二當家,雖然薪水跟在律師事務所時根本不能比,但是他喜歡的工作,而且他也非常受到上面的器重,全球總裁也把他當心腹,同事相處也很愉快。但一切都在去年初,他直屬上司決定退休之後,都改變了。董事會找來的人,是一個嘴巴很會講,但根本無法成事,甚至會避事的人。結果是 Jack 只好忍辱負重,幫她分擔公司總監的事情。沒想到這個女人無能就罷,居然猜忌有能力的人,尤其又看到 Jack 在公司從高階主管到實習生之間,都廣受愛戴,她更不能忍受,就開始架空 Jack,把真正的權力分到她剛找進來的自己人身上,並且要開會也故意不通知 Jack。原本她只是偷偷的作,但有一天全球總部要開會,她沒通知 Jack,可是全球總裁卻親自打電話叫 Jack 與會,那之後她就變本加厲。

Jack 在那之後就開始找新的機會。新工作的錢很多,待遇非常好,而且找他進去的那個人暗示自己在幾年之內有退休的打算,到時 Jack 就接管整個部門。所有都好,只有一點,上班地點在遙遠的另一個州。我很為他高興,但也為我們擔心。我們約好,每兩個星期見一次面,每個晚上都打電話。我們還是要繼續在一起。

但另一件事,是當時住在一起兩年的房子,要賣掉。因為 Jack 是貸款買的,若只剩我一個人住,一方面太大,一方面變成額外的開銷。尤其他到了新地方,也要新的住所,實在無法兩頭燒錢。所以我得開始找房子。

其實我心中是百般不願意,並且很排斥的,但我自己不知道。結果我一直拖拖拖,直到今年二月中,都還沒開始找。有一天晚上我坐在電腦前面打電動的時候,Jack 跑進書房問我找好房子沒,我老實回答他,他很不高興,說他三月就要搬了,怎麼我還不急,然後就坐下來幫我上網找。

眼見一個個不同網站,一棟棟不同公寓在眼前,我發現心底有一股壓不住的慌亂,翻滾著,催著我想吐。當天晚上我藉口上網找租屋,沒進房間睡覺。

隔日,一整天在辦公室裡頭,不知為甚麼,就是氣悶,提不起勁,很難換氣。但是電話、email都要回,手上工作剛處理完,又進來一批。同事都下班幾個小時了,我也終於要將手上事情告一段落。停一會,怔怔坐在桌前,正想喘口氣,忽然心口一酸,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開車回家的路上,在夜色裡想過一回。回家之後,Jack 坐在餐桌前看書,我告訴他有話想跟他說。我跨坐在他腿上,告訴他我昨天晚上之所以不進房睡覺,其實是因為在生氣;我自己原本也不知道。

我氣,氣他跑來幫我找房子,是他不要我了,是逼著我搬離我們住在一起兩年多的這房子。我氣,氣我自己不爭氣,怎麼綠卡還沒拿到手。我氣,生氣美國這個基督教國家,當世界各國都紛紛通過同性婚姻合法,並且給予同性伴侶居留權的時候,卻還是在乎那荒謬的上帝跟耶穌,對同志百般打壓、嘲弄、仇恨、欺凌與限制。

我說著說著,就開始哭。我了解我自己,縱使兩人真的無法在一起,我有信心自己能夠過的很好。可是我不想要堅強,我想要兩人在一起。

他也忽然懂了,抱著我流眼淚。

第二天是星期天,在電腦前看我小姪子的網路相簿,想到兩人未來的夢想,想到要領養小孩,成立家庭的憧憬,我知道自己要堅定的走下去。

我們在二月底要去他將工作的新城市看房子。一方面是一起挑選要先暫時租的公寓,一方面要看看環境,以後有可能要到那定居。訂完機票,換成他開始害怕。開始打包的時候,他變的有點焦躁。有一天晚上睡覺前,他告訴我:「我現在才瞭解我將多麼想你 / I just realize how much I will miss you。」

同時間,我的生命當中有另一件事也在發生變化。就在去年底 Jack 得到新工作的 offer 之後沒多久,兩家我在一年多以前投過履歷的公司,不約而同通知我去面試。

這兩家公司都是美國的大公司,雇人的程序都有好幾關,先看履歷跟經歷,合格之後,通知你去考試。考試通過之後,就將你放在人力資料庫當中,等有適當的職務時就會通知。我在 Jack 得到新工作通知之後隔週,就收到A公司的通知。我在今年1月初去A公司面試,一進去跟人力資源部的人聊過之後,就與公司三巨頭見面 – 總監、副總監、部門主任。他們大概沒想到我用英文面試,除了可以恰當地回答他們的問題,展現自己能力,還可以趁機說笑話,整個面試過程很輕鬆,給他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臨走前,送我到門口的那位主管說雖然還有其他候選人,但我很有希望,她也很希望能與我共事,但一切要等他們面試完全部的人之後,才能做決定。

但其實我不是很喜歡A公司的環境與文化。當時還沒有收到B公司的通知,所以我一直在腦海中盤算著如果錄取的話,是要留在原本公司繼續被剝削,慢慢等綠卡,還是跳槽。沒想到過了一周,忽然接到B公司的電話,叫我去面試。喜出望外,我很快的約了時間,請了假,並且開始研究與準備。

在B公司同樣也是被三巨頭面試,他們除了對我的面試應對很滿意之外,也因為我提出關於他們公司的問題,居然考倒他們自己,感到有點吃驚。同樣的,最後送我到門口的那位主管,也向我表達了希望共事的可能性。

但B公司的錄取通知還沒來,A公司已經把Offer Letter寄來了。薪水很不錯,是以前的兩倍多,福利也很好,這反而叫我難以抉擇了。因為根據我旁敲側擊的結果,其實非常擔憂自己進去A公司之後,搞不好待不到綠卡下來,我已經受不了,或是他們可能覺得我跟他們公司太不合,就要走人了。當時的公司雖然對我苛薄,可是我是地區主管,上頭鞭長莫及,綠卡也是慢慢等,即使律師說比較難辦,但應該會有結果的。我故意拖了一個禮拜,B公司還是沒有發錄取通知來,我想了很久,還是忍痛拒絕A公司了。

當時我心中恐懼感非常非常的深,深怕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是不是愚蠢至極的決定,搞不好最後導致我拿不到綠卡,被迫回台灣,跟 Jack 多年的感情也付諸流水,青春虛晃,年華老去,一切成空。當時已是今年一月多了,距離 Jack 搬走的時間也越來越接近,工作、感情,未來何去何從,完全看不清。心底感覺空空的,什麼都不敢去感受,不敢去思想,但慌亂感卻在不知不覺當中越積越多。

到二月中B公司總算把Offer Letter寄來;那正好也是之前提到,我因為必須搬離我們同居房子而感到心神不寧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一起。饒是如此,我也對當時現任的工作沒有絲毫放鬆,整個人精疲力竭,緊繃到極致。

B公司的錄取信是當我決定要搬到哪裡之後才寄到的。他們希望我能馬上去上班,但我必須給舊公司兩個星期的notice,而且我需要回台灣換新的工作簽證,就正好可以改成由新公司名義申請。但由於新公司的地點,變成我原本決定要住的地方也不再適合了,又要找另一個新房子。整個三月份,我們兩個都準備搬到不同的地方,都在舊公司辦交接,都在準備新工作,我還要準備回台灣的事情,一天24小時都像拉滿的弓,很神奇的是,兩個人這樣精神緊張,居然也沒有吵架。

時間排的非常的緊湊。三月中,我先搬,但回兩人的舊家再住一晚。第二天搬家公司把 Jack 的東西搬走,兩個人到我的新家住一晚,然後 Jack 先搭飛機去他的新家,我過三天於舊公司交接完之後,再飛過去跟他會合。把他新家整頓完畢之後,我又飛台灣,四月才回美到新公司走馬上任。

在舊家住的最後一晚,看著滿室的紙箱,心中充滿無限的不捨與別離之情,我對著 Jack,想講句話,卻哽咽的發不出聲音,他也只能緊緊的抱著我……

他先去新家的那幾天,我每天晚上下班,都回到舊家去,對著空空如也的房子發呆。

這房間,原本我們花了一個星期日的時間,一起漆成綠色的,現在被刷回白色。

這牆上,本來掛著一幅畫,旁邊是繡有我們名字的襪子,是耶誕節的時候要掛來放禮物的,現在死氣沉沉。

衣櫃的旁邊,本來是CD架跟書架,我還用小燈籠照著攀爬其上的長春藤,現在什麼都沒有,而衣櫃門大大敞開,像被開腸剖肚的魚。

而整個房子,好靜、好靜,靜的叫人心慌,靜的叫人心碎。

周圍空空的,都是空氣,我卻呼吸不過來。

那時我每天都在聽這首歌:
「A House is Not A Home」

A chair is still a chair, even when there's no one sittin' there
But a chair is not a house and a house is not a home
When there's no one there to hold you tight
And no one there you can kiss goodnight

椅子,依舊是一張椅子,即使無人坐在上面。
但一張椅子不是一棟房子,一棟房子不是一個家
當那裡沒有人緊緊擁抱你
沒有人可以親吻晚安
一棟房子,不是一個家

新工作開始之後,由於適應新環境,並且非常忙碌,所以較無時間去感覺的哀傷。新工作薪水是以前將近三倍,讓我有能力裝潢現在住的地方 -- 這讓我感覺好很多。不過雖然公司福利超好,如果一直做下去薪水也會不斷逐年調漲,但我還是想要拿到綠卡之後,趕快去跟 Jack 團聚,然後繼續我們原本的計畫,開始人生的另一章節。

現在如說好的,我們每晚通電話,每兩周當空中飛人團聚。上上週還一起到紐約玩了一個週末。

可是每次開車經過舊家,我都還是很惘然。在房子賣掉之前,我又進去過兩次,第一次走到門口,發現門是大開的,而房地產經紀人帶著買家在裡面。聽到裡面的人評論、討論著,曾經是我們討論該怎麼裝潢的房子,靜靜站在門外的我,不禁一陣淒然。第二次,房子裡沒人,我從經紀人擺在廚房流理台上厚厚一疊傳單裡拿起一張,發現上面照片裡的那個房子,我已經不認識了。我很難過的傳了簡訊給 Jack:「我們家,已經不是我們的了」。Jack 回給我:「有一天,我們會再一次有我們的房子。」

我倉皇的逃離。從車庫離開時,無聲的,淚流滿面,一面拼命拭著,一面開車離去。

縱使時間上很困難,但我們盡量保持兩個星期見面一次,所以通常我們的週末從星期五開始,就無法排給其他事情(包括寫blog)。有的時候安排了活動,一起出去玩,有時候就很安靜的在家裡,煮飯、看電視、看書。我們盡量讓相處的時光宛如過往;可是每當其中一方要離開,開始在穿鞋時,那強烈的分離感就會襲擊而來,在心中積累,最後在門口兩人手臂鎖緊對方,不想走,也不想讓對方走,忘情的接吻。

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我總是很傷感。

Everytime we say goodbye, I die a little.

每一次說再見時,我都死去一會兒。

我真的這樣感覺。

平井堅 的「Miracles」歌詞這樣說:「抱的越緊,就越覺得整顆心要爆開了。如果想擁抱,就抱緊我吧,強烈的抱住吧。」

我剛剛才跟 Jack 結結實實擁抱過,但用力的雙臂當中,卻有流淚的衝動。他趕飛機去了,我坐在電腦前開始寫。我們的章節,不會就這樣結束的,我們還要,緊緊的抱住彼此,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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