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下午那堂課,感覺很懶的去上;李牧師跟 Young 已經走了一整天,但心中淤結,煩悶依舊。



主題曲「只愛一點的話」

呆呆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天空,整個人是空的。發呆了好一會,還是起身去上課。

到達學校,拖著腳步,走近教室,卻發現並沒有修這堂課的 Young,穿著運動服,坐在教室外的長椅上。我心裡已沒有什麼波折了,僅是淡淡停下腳步,兩人隔著二十來步的距離,對望著彼此。

他站起身,走向前來,心底閃過離開現場的念頭,身體卻沒動。

「Hey… 」Young 站在我面前,有氣無力的說:「你好嗎?」

我面無表情,腦袋轉了兩轉:「不好。」

他顯然沒有預料到我會這樣講,表情有點慌了,但旋即換上一股落寞。

「不要這樣… 我… 我不曉得該怎麼辦… 」憔悴的他,軟弱呢喃:「我能夠講話的人,也只有你了。」

很奇怪的是,我既不氣他,也不氣李牧師,並沒有情緒波瀾,僅是心裡深處,隱約卻又深切的明白,兩個人是,絕對不可能了。

望著他蒼白喪氣的臉,我忽然想到,我不是基督教徒,都深深感到那種因為基督教所帶來的壓力與恐懼,何況是他?昨日下午,或許只有李牧師一人,或許加上那金牧師,搞不好還有他父母親,每個人拿個神聖十字架,矢志要驅盡他身上的邪魔,要他承認犯罪,要萬能的主耶穌洗清他的罪惡,我無法想像,當時的他,有多麼可憐。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但,我卻無法恨他。

即使他做了那麼愚蠢的決定,這樣讓我難堪,這樣讓我感到委屈,然而眼前那顫抖的雙唇,曾經那樣熱情的吻著我。而這剛毅的男人,只在牧師(天主?)的面前,與我的面前,會手足無措。

分不清究竟是愚蠢,還是心軟,亦或是情迷,我抿了抿嘴,吐出長長的鼻息:「你想跟我說什麼?」

他倒是停頓住,遲疑一會兒:「我從昨天到剛才,想了好多,但現在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我輕聲的說:「我要進去上課了,你要等我嗎?」

「我等你。」Young 雙眼誠懇的點點頭。



下了課,已近晚餐時間。提起背包走到教室外,Young 手上抓著脫下的運動外套,在走廊角落有些著急的等著。我向他走去。

在我面前,他開口:「你… 」支支吾吾:「我…」,話不成句:「你… 」

「怎麼了?」我問。

頓了一下,像是努力重組腦中的單字,幾秒後他緩緩開口:「今晚,你… 願意跟我父母一塊用餐嗎?」

太突然,我整個人傻住:「呃…?」

他好像很難啟齒:「我父母親要我問你,今晚願不願意加入我們,一起吃飯?」

若是在一段正常的戀情,男朋友的父母要見我,當然要開開心心,打扮英俊瀟灑的赴會,但這不是一段正常的戀情,我喜歡上的是一個基督徒異男,他帶過牧師去我家,他也認為自己,甚至我,是罪人。

這真的很不正常,我也不願再受傷。

「我不要。」我斬釘截鐵的回絕,誰曉得他父母親要幹嘛,會不會藉我去上廁所時,在飲料裡頭加聖水,還是餐桌上的交談,三句不離聖經。任何一種狀況,我都不想遭遇。

Young 一副很為難的模樣,於是我又重申一次:「我不要。」

「可是… 他們想見你」,他艱難的說。

若是在一段正常的戀情,聽到這種話,我絕對會高興的跳起來,但…

「但我不想見他們。」我很直接的加以拒絕;然而一面說著,不知為何,又心疼起他來。

『他是被逼的,他是被逼的。』像要催眠自己一般,我心中反覆暗想著。

Young 的雙眉緊簇深鎖:「你來好不好?」

我搖搖頭。

他伸出大大的手掌,動作不大,但是很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臂,聲音有點顫抖:「你來好不好?」

我想掙脫他的拉握,但 Young 的力氣真的很大,我稍稍掙扎,無法掙脫,旋即感到兩人在學校走廊上如此拉扯,實在奇怪。「你放開。」我壓低聲音說,暗暗想扯離我的手臂。用力的同時,鼓起的手臂肌肉能夠清楚感受到他手指深深的捏壓。

「你一定要來。」像大男人一樣的命令,卻是哀求的口氣。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我問:「我去會怎樣?不去又會怎樣?」

Young 忽地大力捏緊我,又放鬆,愣住;趁他發呆,我將手抽回來。

他思索一會:「你去… 我會比較安心… 」

「嗯?」我一挑眉:「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他很猶疑的說:「不知道… 我不想獨自跟我父母吃飯。」

他可憐兮兮的望著我:「你陪我,好不好?」

是圈套,我心裡頭對自己說,是圈套。揉著手臂上被他捏的微微痛楚,眼前是他無助的臉,深怕心軟,我別過臉去,不想看見。

「你這幾天不是跟你父母住阿姨家嗎?」我輕輕說著;望過走廊底的窗,是漸暗的天色,以及流洩的車燈。

「我… 」Young 躊躇的說:「我… 昨晚沒回家… 」

我略為吃驚的轉過頭來,望著他,兩人不發一語。

「那你昨晚睡哪?」

「我睡在車上,然後早上去 June 那,借洗了個澡。」他小聲的回答。我才發覺他身上的Polo衫,想是跟 June 借的,有點小,緊繃著;Young 雖然有肌肉,但從不穿緊身的衣服。下身則穿著運動長褲,應該是平常放在車廂裡,上健身房時可以替換的衣物。

「怎麼不打給我?」自己雖然這樣問了,卻也知道是個笨問題。

他神色黯淡的說:「經過… 那件事… 我不想再打擾你。」

忽然感覺好心疼,最近晚上氣溫都會下到約華氏40度(攝氏4度),他在車上,不曉得怎麼過的。看一個大男人,變的這樣失神,看一個乖寶寶,居然翹家,他昨天受到的打擊,應該在我之上。好想摟著他,我又再次可憐起他來。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但,我卻無法恨他。


不知該說些什麼,我於是輕聲的說:「走吧。」逕自向他平常停車的停車場方向走去;Young 隨即與我並肩同行。

回到我住的地方,問明我們要去哪種餐廳,好準備換衣服。忽然想到,便將已經洗好的衣服還給他:「你總不能穿著運動褲去吃飯吧。」

晚上要去一家義大利餐廳。我只有經過那家餐廳門口,沒有進去過,但看裝潢,應該不是隨隨便便的餐廳,想了想,還是穿了卡其褲跟襯衫。看看 Young 手上那件洗好的皺襯衫,便拿過來替他燙整了。

看著他在浴室的穿衣鏡前整理儀容,我忍不住伸出手為他這邊整一整,衣領拉一拉。Young 忽然抓住我雙手,看著我,不說話;我們輕輕的,將額頭靠在一塊。

看看手腕上的錶,他說:「訂位是七點半,我們可以休息一下才出門。」於是兩人牽著手,走出衣櫃,並肩靠著對方,拉著手坐在沙發上。一會兒,他深長的嘆了口氣,我感覺肩膀上,他身體傳過來的壓力忽然沉重起來,便鬆開手,肩膀一斜,手臂一繞,讓他躺在我大腿上。

Young 蜷曲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再深深的,卻舒坦的,嘆了一口氣;我左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俯身親了下他的臉頰,右手依舊牽著他。

安安靜靜的經過了十幾分鐘,搖醒他,兩人準備出發。穿上長外套之後,像連體嬰一樣,Young死牽著我的手不放。取出背包裡的皮夾,塞進褲袋;在桌上拿手機時,看到昨日李牧師留下的木製十字架。

因為他牽了我的手,心中便燃起希望。

我天真的想,如果 Young 的父母看到我帶著這個十字架,或許他們會對我好一點,那或許還有希望。於是我抓起十字架,收進外套口袋。兩人走到門口,才放開手,各自穿鞋,出門開車,在微濕的夜晚空氣中往餐廳前進。



將車停在餐廳樓下的停車場,搭電梯上去。Young 的父母尚未到,我倆便並肩坐在四方桌的一邊,看看菜單;Young 看上去頗為焦慮,而我心底也是忐忑不安。

幾分鐘後,Young 急忙的站起來。抬眼一看,一位高大碩偉的白種男性,與一位高瘦的亞洲女性,向我們走來。『這就是了』,我心中暗想,也乖乖的站起來,問好、握手。

正準備坐下時,Young 的父親以低沉的嗓音說道:「Young,你坐過來這邊。」同時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Young 停頓一下,我以為他要回過頭來看我,卻沒有。他靜靜的移動到他父親身邊。

四人坐定之後,我跟 Young 既不在對方身旁,也不在對方面前。面對著他父親陌生且嚴肅的臉,我十分緊張。

一開始餐桌上的言談,侷限在點菜上頭;我忽然期望,大家永遠不要決定今晚吃什麼,就一直討論菜單吧。點完菜之後,桌上忽然整個安靜起來,尷尬到不行。但 Young 的母親彷彿有備而來,一下填補了四人之間的空洞。

「今晚很高興見到你。」她的聲音很溫柔,一口字正腔圓的英文,聽起來很舒服。

「嗯」,沒有準備,我有點嚇到,忽然間不曉得怎麼接話:「嗯… 我也是。」

「你從台灣來的是嗎?」媽媽輕聲細語的問。

我怯怯的望著她回答:「是的。」

「我去過台灣。」當過美國海軍的爸爸忽然講話。

我很想接話,問些「真的呀?什麼時候去的呀?那你喜歡台灣嗎?」之類交際應酬的話,但這些念頭都轉過,就是沒有力氣開口說出來,僅是愣愣的瞪著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很不禮貌。

『Young 的蜜金色頭髮的確是來自他爸爸的呀,若不是已經開始稀疏,Young 的爸爸應該還蠻帥的… 』盯著他父親正直又略略帶著皺紋的臉,我腦袋不知在胡思亂想什麼。

爸爸似乎等待我開口,說些什麼,盯著我;如此一來,我又更加緊張,更說不出話來。過了難熬的幾秒,他自己開口:「我還在軍中的時候,曾經拜訪過台灣。」我唯一能做的,僅是艱難的點點頭。

幸好餐廳的服務生及時送上我們的飲料,及一籃各色麵包與橄欖油(義大利菜吃法),至少有東西吃,有事情做。

正伸出手去拿時,忽然間 Young 的父母親禱告起來,Young 看了我一眼,也低頭開始禱告。我傻住,手僵直在餐桌上方,尷尬生硬的縮回來。

等他們念念有辭結束,就開始裝傻、裝啞巴,猛塞麵包;大吃了幾口,忽然想到假使一下便將麵包吃完,又要回到剛才沉默窘況,便改為將麵包小片小片撕下,緩緩的咀嚼。

餐桌上十分寂靜,我得故意在攪拌可樂時,讓冰塊在杯裡發出碰撞的聲響,才能獲得一些心安。

Young 的父母未再嘗試跟我講話,僅有間斷的與 Young 交換幾句關心學業、找工作的話語。正餐上來,四個人也靜靜的吃完;餐廳中播放著輕柔的爵士樂,卻絲毫無法讓我放鬆。

服務生來詢問我們,是否需要甜點,Young 的母親請他留下甜點菜單,要他稍後再過來。

她轉過頭來,與 Young 的父親對視一眼,交換個眼神。父親轉過去對 Young 說:「兒子,你可以先離開我們一下,好嗎?」

聽到這句話,我心中忽地一緊;Young 一副不解的模樣,問道:「什麼?」

「給我們幾分鐘就行了,你可以到外頭走走,或是到隔壁書店逛逛。」Young 的父親語氣溫柔,卻帶著威嚴。

Young 狐疑的緩緩站起身來,擔憂的看了我一眼,慢慢抽起外套,萬分遲疑的向餐廳門口走去,Young 的母親則坐到她丈夫身邊。

面對著兩老,我不禁屏息。半响,Young 的母親方開口:「你昨天與李牧師見過面了。」我驚惶的點頭。「那你應該知道我們的立場。」她繼續說。

我的左手,偷偷伸進外套口袋,握住昨日李牧師給我的十字架。「你曉得,我們是基督徒,」Young 的母親一面說,我一面悄悄的將十字架抽出:「我們感激並讚美主給我們的恩賜,從不忤逆神的旨意。」我將十字架緊緊捏在掌心,不曉得該不該拿出來。

「所以當要墮入邪惡之際,我們必須自覺,了解自己不足之處,祈求主耶穌帶我們回到正途。」她繼續說著。我輕輕將左手放在桌上,相信他們可以看到木製十字架突出我手掌的部分;我戰戰兢兢的開口:「我相信所有宗教的神,都是仁慈的… 」

話還沒說完,Young 的父親接著說:「對,所以神會原諒罪人,只要他承認犯罪。」他的雙眼盯住我,我當場就氣餒下去。

Young 的母親接下去:「上帝是全能的,知道人很脆弱,一定會犯錯,所以他亦準備好了,要救贖無能的人。但若是不聽他的教誨,在最後審判時,這些罪人都會下地獄,作為對上帝不敬的懲罰。」

「可是… 」我嚅囁道:「可是… 如果他是全能的,又怎麼會造出會犯錯的人,然後再用最後審判來把他們打入地獄?」

像是已經預期會遇到這樣的問題,Young 的父親流暢的打發我:「上帝的行事深奧莫測(God works in mysterious ways)。」

「那就沒有一定的對錯呀,搞不好你們認為是邪惡的,上帝認為很好?」我很自然的用東方比較圓融的哲學思維解讀:「尤其到了現代,基督教應該要有新的解讀,不是嗎?」

Young 的雙親面面相覷,兩人低頭接耳的交談,其父親掏出一本聖經,跟母親小聲討論著,翻找著書頁,然後指一段給我看。我正在暈頭漲腦,聖經的字又那麼小,用的字也都很奇怪,一時沒看懂,於是 Young 的母親解釋給我聽:「莫想我來要廢掉律法和先知。我來不是要廢掉,乃是要成全。我實在告訴你們,就是到天地都廢去了,律法的一點一畫也不能廢去,都要成全。所以,無論何人廢掉這誡命中最小的一條,又教訓人這樣作,他在天國要稱為最小的。」* 註


「上帝的話,是不容曲解的。聖經講的很清楚,只有一種解釋,妄自曲解的人,都在神的面前,展現出不可饒恕的驕傲。」Young 的母親溫柔說著,卻是斬釘截鐵的語調。

「你的觀念真的很錯誤,」Young 的父親續說:「也難怪,你沒有真正領受過上帝的恩寵,難怪會被那些假的基督徒矇騙。他們連上帝的話也敢竄改,真的比魔鬼還糟糕。」

Young 的母親隨即接上:「那些妄自曲解聖經的人,是鐵定會下地獄的。不承認自己的邪惡,還居然扭曲上帝的旨意,來成全私人的慾望,這種人假稱是基督徒,其實都是惡魔派來蠱禍人世的!就算他們可以騙自己,也騙不了上帝,他們永遠得不到上帝所賜與,真正的幸福!」她講的咬牙切齒,但聽來,卻十分有道理。

「可是… 」我想說些什麼,腦袋卻空白一片;剛才那段聖經的話,已經很清楚的指出,基督徒就應該要照聖經說的做,多餘的解釋,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轉圜的話可以說。難道要說『或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惡魔的化身』嗎?

「現在有很多假的教會,自稱是基督徒卻行魔鬼的道路。他們比敵基督還要糟糕,」Young 母親繼續忿忿不平的說:「如果他們去改信其他宗教也就算了,為什麼要來玷汙我們真正的良善基督徒?」

「對,這些墮落的人,甘願牴觸聖經,也要成全自己的私慾。他們要是不脫離教會,就等著下地獄吧!」Young 的父親直截了當,冷冷的說。

我感到掌心出汗、發冷,握住十字架的手微微顫抖,有點呼吸不過來。

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麼,腦袋轉不過來;也或許是因為驚慌,開口居然說出:「其實,我對於基督教還蠻有興趣的… 」,一面說,一面將手掌打開,露出十字架來:「李牧師昨天送給我這個。」

Young 的父母冷冷的瞧了一眼,並沒有任何表示。

「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們是真正的基督徒,不像那些虛假的基督徒,我們真正的、全心全意侍奉上帝。因此,當我們發現自己誤入歧途,一定要馬上迷途知返。」Young 的母親繼續說道:「Young 向來十分正直,一直走在主的道路上。我們可以理解他不小心犯錯,畢竟我們是卑微的人類,都會犯錯,但是要知道能認錯、能改過。」

他們四隻眼睛盯著我,銳利的像寒冰刻成的箭:「所以首先必須要屏除邪惡的誘惑。」

我忽然恍然大悟!

我忽然恍然大悟!


Young 的父母並不在乎我會不會信耶穌得永生,只在乎兒子會不會下地獄!

我還傻傻的帶十字架來。他們並不管我是不是迷途的羔羊,不管我會不會被最後審判,不管我是不是虛假的基督徒或什麼敵基督,他們並不是做直銷的牧師,沒有拉信徒的業績壓力,他們只在乎 Young 必須是真正的基督徒,必須遵守上帝的律法。

我忽地捏緊手中十字架,有一股想逃離的衝動。Young 的雙親不發一言盯住我,我全身狂冒冷汗。忽然間發現,Young 的母親視線不小心瞥到我的脖子,隨即露出一種極端嫌惡的神色。我猛然想起今晚並沒有穿高領或戴圍巾,想必襯衫的領子無法完全遮掩住Young留在我脖上的吻痕,驚的心跳狂加速。

「或許… 」我艱難的說:「或許… 我應該離開… (maybe… I should leave…)」

「好。這樣比較好。(Good. That’s better.)」Young 的父親堅決果斷的說。

我便緩緩的起身,拉起外套,抓在手裡,向門口走去。忽然想到沒付錢,又轉回頭,但旋即想到他父母親大概也不在乎花這點小錢「驅魔」,嘆一口氣,繼續走出去。

才走出門口,外頭冰涼的空氣帶著濕氣,風捲起地上落葉飛掃人行道。才想大口呼吸,卻看到 Young 就站在門旁。

「怎麼了?」Young 驚訝的問。

「沒事… 」我一面穿上外套,一面不經意的回答:「我要離開了。」

「啊?為什麼?」他急忙的問。

「沒有。我先走了。」外套穿好,我開始朝家裡的方向走。Young 在身後叫了兩聲,我沒理他。


我想,在大庭廣眾分手,還是好的,至少不用哭的那麼醜。



主題曲「只愛一點的話」

走了大概五、六分鐘,過了幾個街口,手機響起。是 Young:「你等一下!等一下!我現在馬上出來。你在哪?你在哪?」

「不用了,我已經走了。」我不想聽他的聲音,會想哭:「我要掛斷了,Bye。」之後好幾通連續的奪命追魂 call,我都不接。

從餐廳走回我家,至少要一個半小時,我任憑口袋裡的手機響個不停,只是死命的向前走。忽然間,原本已經有點陰霾的天空,下了幾滴細雨,然後幾分鐘之內,變成傾盆大雨。

我向前猛跑,但跑不出烏雲。

雨水溼透全身衣物,我跑累了,在淅哩嘩啦的大雨中,努力向前走著。街上的行人驀地減少,只有幾位撐著傘疾行,擦身而過。感覺好冷,耳邊除了巨大雨聲,啥也聽不到;冰凍雨水自臉頰上流下,眼睛睜開也困難。

發著抖,我號啕大哭起來。

我忍好久了;這時候隨著大雨,好像所有的委屈、不堪,一起爭著奔流出來。

一邊走著,一邊大哭。反正雨勢這麼大,路上人稀少,夜又那麼黑,便很放肆的嚎哭,使勁力氣哭喊。喉嚨裡的悲痛,爭先恐後的要衝出來,同時雨水又強烈的灌進去,哭的我嗆到,哭的喘息不過來。

一會兒,又開始跑起來,才沒多久,卻突然踩到積水,狠狠向前撲倒,大跌一跤。使力站起來,愣住半响,繼續哭著往下走。

哭一會兒,停歇一會兒,又哭一會兒,又停歇一會兒。

不知這樣走了多久,感覺好累;雨打在身上很沉重,浸飽水分的衣服冰凍貼在肌膚上,整個人十分疲憊,哭聲遂漸漸止息。我啜泣著,信步走進一個公車亭,打算避避雨。

公車亭中已經有一位黑人大媽。我疲倦的在長椅上坐下,黑大媽好心的問:「你還好嗎?」

「我還好,謝謝。」剛才喝了那麼多雨水,現在一說話,聲音卻是乾啞的。

坐了一會兒,手伸進口袋,想取出錢包裡的公車卡,一摸,卻覺得有點怪怪的。

一時間不知哪裡奇怪,我於是先握了公車卡在手中,又拿出手機,發現有通留言,聽了,是 Young:「你在哪?我等下先送我父母回阿姨家,然後再來載你。等我好不好?」

我靜靜將手機闔起,有氣無力的坐著,呆望著亭外的大雨,以及呼嘯而過的車流。忽然我驚覺,剛才手伸到口袋裡時,是哪裡不對勁。

十字架不見了。

或許是剛才拼命跑步的時候,掉出來了吧?到底掉在哪裡,也無從找起。轉頭透過公車亭玻璃牆看來時路,僅是夜色與雨水模糊一片。

「或許這是解脫。」我這樣想,感覺好多了,身體也似乎較為輕鬆起來;雖然還是冷的發抖。


等了幾十分鐘,公車還沒來,雨勢卻漸漸小了下去。我便決定再繼續向下走。

走回到家,已經將近十點半。剛剛走進一樓的大廳,手機急急響起來。取出一看,是 Young,莫可奈何的接聽。「你在哪?你在哪?我一直打給你,你都沒有接!」他著急的說。

「剛到家。」我疲憊的回答,一面朝電梯走去。

「好,我馬上到。」Young 急促說畢,旋即掛上了電話。

我連爭辯的氣力都沒有,拖著腳,上了樓;同電梯的一位先生還充滿同情地對溼透的我說「外頭雨真大」,我僅能無力的點點頭。

剛走到自家房門,正摸索鑰匙打算開門,手機又響了。「我在你家樓下,幫我開一下門。」Young 聽起來不似剛才那麼著急,反倒有點沮喪意味。

「跟櫃檯說你找我,自己上來吧。」頭髮還在滴水,我軟綿綿的應他。

手凍的拿鑰匙也在發抖,好容易開了門,腳下的地毯已被我身上滴落的水浸透,顏色變深。走進家門,脫下吸飽水的沉重外套,想想不能掛在衣櫃,便走進浴室。方將外套丟在浴缸裡,有人急促的敲門,便又拖著腳去開門。

喘吁吁的 Young,原本神色匆促驚惶,但一見我渾身濕漉漉地,旋即整個人愣住。我一言不發,逕自走回浴室,拿了浴巾,開始擦頭。Young 跟進來,傻傻的立在門旁,一會兒接過浴巾,幫我擦頭。

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他看都沒看,接也不接。我斜斜瞧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他的大手包覆著厚厚的浴巾,溫柔的摩擦我頭皮,原本冰凍的身體,漸漸感到一絲絲溫暖。下意識的,輕輕向他靠過去,Young 大大的摟抱住我,臉頰隔著浴巾,印壓在我頭上。此時他的手機又響起,尖銳的刺破那尚未成型的溫馨;響了幾聲之後,Young 忽然焦躁起來。他開口:「你今晚陪我,好不好?」

我納悶,估計他想在我這待一晚吧,便說聲好。沒想到 Young 接著牽起我的手,說:「那我們走吧。」

「走去哪?」我狐疑的問,他拉著我的手開始往外走,沒說話。

「去哪裡?」我扯住,再問。

「還沒想到,先走再說。」他很堅決,卻又急躁的說。

我整個人很茫然,不知道如何消化今天遇到這一連串的事情。隨著他走入房裡,遲疑幾秒,我說:「至少讓我先洗個澡吧。」話還沒講完,Young 的手機又倉皇響起。這次連我都有點煩,臉上不自禁出現不耐表情。

「走吧,到那邊再洗。穿這個好不好?」Young 直接去開我的衣櫥,幫我拿衣服。

「去哪再洗?」我糊塗了。

Young 拿起一件 T恤:「去河邊小屋,好不好?我們上次去過的那裡。」

我有點驚訝:「那不是很遠嗎?」

「沒關係,我開很快。」他隨口答著,一面將手上衣物放進袋子裡,我看了一下,又自己取了內衣褲襪等,塞進袋子裡,嘴上卻仍倔強說著:「我好累,不太想去。」Young 沒說話,僅在我臉頰上親一下,然後提了袋子去穿鞋。

「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晚餐的驚嚇、淋過大雨、狂哭過、奮力奔跑,現在的我沒有興致,也沒有氣力參與遙遠的旅程。

Young 有點不耐,也有點無奈的回答:「我不要他們找到我… 我們… 」

「你爸媽又不知道我住哪。」背靠著牆,我無力的說。

「但李牧師知道。」Young 輕輕的說。

我愣住,已經感到虛弱的身體,腳軟了一下,得用手掌扶住牆才站著住。

「好吧。等一下,我先把濕的衣服換下來。」我隨手拿了內衣褲、T 恤跟牛仔褲,準備進入浴室更換。Young 一臉歉疚的說:「對不起,我忘了。」待更衣出來,隨手又戴上一頂棒球帽,避免微濕的頭受涼。

前往河邊小屋的路上,我昏昏沉沉的。Young 或許怕我剛才淋雨著涼,暖氣開的很大,我卻因此感到氣悶頭暈。然而將暖氣關小,又開始頭痛、打寒顫。加上時間已晚,充滿睏意,但極度的不舒服,又睡不著。這樣折騰著,到達目的地已超過午夜兩點。

路上 Young 的手機依舊響個不停,他一律不接,吵的我頭更痛,很想叫他乾脆關機,又不想介入人家親子的事;但其實,我早就被扯進去了,不是嗎?手機連著車上充電器,便不會沒電,便無法停止鈴聲;我看著車充的電線,好像是Young跟另一個世界的連結,灌輸著他生命,也牽扯著他一生。隨著夜越來越深,手機響起的頻率越來越少,在旅程的後半段,似乎只響過一、兩次;車子要駛進小屋外的車道時,又響了一次。

Young 領著我進入客廳。同樣的地方,才沒有多久,感觸迥異。上次是白晝,他深蜜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這次是午夜,兩人連夜逃難。客廳落地窗外仍可見草坪微微反射月光,幾排原木書架像詭異沉靜的巨人,妖怪般的立在房內,壓迫著我。兩人到廚房喝了杯水,正欲向房間走去,經過客廳時,忽然客廳沙發桌上的電話,尖銳的巨響起來,在幽冥的半夜裡,特別驚心。

我與 Young 不發一言,並肩站著,盯著拼命嘶吼的電話。慘白的月光拂在白色電話機上,鮮紅的訊號燈隨著鈴聲閃爍,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覺,想到電影「七夜怪談」,不敢伸手去接,深恐電話那頭會有個冷酷的聲音,宣布我們的死期。

室內電話不像手機,響了一陣子會轉入語音信箱,不知過了多久,依舊逕自響個不停。Young 忽然按捺不住了,一面走進客廳,一面喃喃自語:「我要叫他們停止!」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剎那間一念轉過,急急出聲:「Young!」並拉住他的臂膀:「你接起來,他們就知道我們… 你… 在這裡了。」

Young 愣住一會兒,嘆口氣,攜著我手走進廊底的臥室。「這裡應該比較聽不到了。」他說。

準備要洗澡,暖暖身子,卻發現一打開水龍頭,就發出奇怪的巨響,雖有少量的水流出,但過了好久都還是冰的。Young 進浴室來檢查,也看不出所以然。

「算了,」我嘆口氣:「不洗了,明天早上再說。」

兩人脫了衣服上床,Young 充滿憐愛的,但又疲憊的,將我的頭枕在他臂膀上,圈著抱住我。緊緊貼著他胸口,感受他的體溫,厚實胸膛裡的穩定心跳,我逐漸放鬆下來。左手握住他環繞我身軀的,他的左手,指節交扣握緊。Young 輕聲嘆吁,將臉埋進我髮中,深呼吸,然後深深的吻在我腦後。

我想說些話,感覺他也想,但兩人沉默一陣,漸漸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外頭陽光射進房內,悠悠醒轉。我的右臂壓了一晚,感覺麻木。身子一動,Young 「嗯」的一聲,也醒過來。我轉過身,兩人面對面,他大手摩娑我的頭髮,眼睛看進我的眼睛。我凝視著他缺了一角的右眉,想到那晚的恩愛與激情,心中一甜,伸出手指輕撫著他的眉毛,他閉上眼,將我整個人緊緊摟進懷裡,緊到骨節格格做響。

「呃… 」其實這樣還蠻舒服的:「早安。」我說。

「早安。」他臉頰摩擦我臉頰,熱熱的鼻息,呼在我耳際。他的鬍渣感覺癢癢的,我下身已情不自禁的抬起頭來,同時也發現,他Boxer裡頭也已經一柱擎天。

「色狼。」我偷笑,一手下去隔著內褲握住。Young 吃吃笑著,囓咬我的耳垂,輕輕吸吮著:「都是你害的。」早晨的身體,最是敏感,尤其他攻擊的又是性感帶,裹著剛睡醒的迷濛,我輕聲呻吟。他粗糙的大手輕撫、捏壓我的肌膚,我也柔撫著他的胸膛、手指滑動在他堅實的腰身。他一把捏住我的臀,使勁抓捏。

「呃 ~~」我的情慾完全被引燃,如在夢幻與現實之間,像避免沉沒的人,用力抓住他肌肉鼓漲的臂膀。趁著我頭上仰,他吻起我的脖子,我在他掌握裡,極度不安的扭動。

然後我俯身下去,親吻著、吸舔著他寬厚的肩膀、胸肌、腹肌,他發出舒爽的快樂呻吟。服務過他的上半身後,隔著薄薄一件Boxer,用臉頰貼著他溫熱又堅硬的部分,磨動著。

Young 雙手按壓住我,利用我的臉龐拼命摩擦他自己,口中的喘息漸濃重:「嗯~~ 嗯~~ 嗯喝~~ 」

呼吸著他濃厚的男性體味,拉開最後一道防線,他的堅硬大傢伙精神奕奕挺立出來。我決定給他意想不到的刺激,不給任何緩衝,隨即一口含下,口舌並用,配合雙手不停歇的在他周身愛撫。急劇的攻勢,Young 的呻吟聲像發了瘋,歡愉的、快速的喘氣,下體不住地向上挺拱。


好一陣子,他的呻吟聲忽然漸歇,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靜默;像極力壓抑住衝動、用力咬住嘴唇不出聲的那種靜默。然而他的身軀卻更加劇烈地震動,眼前的腹肌緊繃起伏。

然後我聽到他長長的,深嘆一口氣,雙腿收攏夾緊,筆直僵硬。

我右手輕撈捧那溫暖的囊狀物,左手緊緊箍住柱身,嘴上更加把勁,說時遲那時快,他下身劇烈扳挺,一次、兩次,隨即一股強勁的濃稠液體衝入我喉裡,又一股,再一股 ……



浴室裡的水管依舊沒有好,水不但是冰的,並且很少。我下半身圍著浴巾,叫 Young 進來修。這位穿著 Boxer 半裸的性感水電工,左看右看搞不懂,原來根本是一竅不通。我跟他說算了,回我家再洗好了。昨日的折騰,其實已奪去我許多精力,方才因為一起床的興奮激戰,沒感覺疲憊,現在覺得後腦空空涼涼的,太陽穴隱隱彈跳,很不舒服。饒是如此,剛才在床上沒有解放的我,身體大部份還在備戰狀態,看著 Young 堅實的身軀在我面前,竟小小有點反應。不明就裡的他傻傻的抱住我就親,卻發現底下的蠢蠢欲動。Young 偷笑,從背後抱住我,手伸進浴巾當中,熱熱的握住我,強勁又快速的擼動,一手扳過我的頭,浴巾落地,兩人激吻。

當他的舌在我口腔中翻攪時,我也在他手中奔洩了一地。



擦拭身體後,Young 到廚房找吃的。站立在客廳中,望著窗外逐漸凋零,葉子稀疏的樹木,感到有點惆悵。穿上拖鞋,信步往小碼頭走去,晚秋的陽光雖不熾烈,還算溫暖。坐在碼頭邊,微涼晶瑩的河水在光腳下涑涑流過,我好像聽見 Young 大聲叫我上船的聲音,思緒陷入回憶,飄到遠方。不知何時 Young 來到身邊坐下來,兩人靜靜並肩坐著,一言不發。

相同的地方,一樣的秋天早晨,心情卻迥異。

但因為他在我身旁,心中便燃起希望。

上次在這裡的快樂回憶,此刻擁擠的塞進腦袋,霎時滿溢的甜蜜讓人嘴角略為上揚。我輕輕去勾他的手,他卻急急的避開。我心中有點不舒爽,沉默幾秒,開口問他:「你現在要怎麼辦?」

Young 苦惱的皺眉,想了又想,回答:「不知道。」

「總不能在這裡躲你父母一輩子吧。」我說。

他喟嘆:「在哪,都躲不過上帝的呀。」

我忽然感到十分厭煩,不想再談這件事。「送我回家吧。」我惱怒站起,向屋內走去,Young 跟隨過來。

「怎麼了?」他不解的問。

我回過頭:「我趕快離開你,你才能跟上帝在一起呀。」說完轉頭又走。

「嘿… 」Young 拉住我手臂,停住我腳步,卻又沒說話。

「你到底在想什麼?」眼前幾公尺處是小屋的落地窗,陰暗的客廳形成深沉的底色,玻璃窗變成鏡子,倒影中看見我跟他僵持著,對岸大片漸枯的樹林,以及波光粼粼卻沒有顏色的河流:「過去這段時間,剛才在房間裡面的,在浴室裡面的,算什麼?」

他放開掌握,躑躅的開口:「我沒辦法控制自己… 那是動物的本能,那是罪… 但我控制不住… 」像喃喃自語般,他艱澀的說著:「人跟動物的差別,就是人是依照上帝的形象創造的,我們跟動物不一樣,不能放縱自己的獸性… 」

頭已經很痛了,這句話更惹怒了我。「對,你就是上帝的子民,我就是狗,放縱獸性,有屌就舔。」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急急解釋:「我是說人在親密的時候,那些是自然反應,任何人被碰到都會有相同的反應… 」

「對,任何人被碰到都會有相同的反應,一隻狗來舔你,你也會有相同的反應。對呀!對呀!」我氣沖沖的進房,拿了自己的東西,穿鞋,就往車子走去。

Young 似乎嚇到了,也不敢說話,跟在我後面,動作迅速的整理一下,先讓我上車,回頭鎖屋子的門,然後出發回城內。



主題曲「只愛一點的話」

開了幾十分鐘,漸漸離開顛簸小路,車上依舊是詭異的靜默。從上車開始,我一句話沒說,也沒瞧過他一眼。我很想同情他,但誰要來同情我? 這安靜雖然難耐,但總比再聽到一些令我腎上腺素急劇分泌的話語要好多了。

好半响,Young 才輕聲嚅囁:「對不起。」

我任性起來,冷冷的說:「不必跟我說對不起,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說畢,我也不轉頭看他的反應,雙臂交叉在胸前,直視著前面的道路;彎彎曲曲,像沒有盡頭。

好一陣子的靜默,車內尷尬氣氛教人難以忍受,忽然間我聽到 Young 深深呼吸聲、伴隨著雜亂沉重的喘息。『他該不會在哭吧?』我暗想,但盡力克制著,不轉過頭去。同時身體的不適與頭痛,加上從昨晚到現在都沒進食,淋了雨卻沒法洗澡,還有胸口的氣惱煩悶,叫我感到渾身不自在。

這樣持續了又一會兒,才聽到 Young 吸一下鼻子,沙啞、鼻音很重的開口:「Vin… 」

字還沒講完,忽然間一半的車身衝上中央分隔的淺草坡上。

登!登!登!登!登!

車子在崎嶇不平的草地上劇烈震抖,想要回到馬路上卻又在高速下打滑,後頭的車子發出緊急的喇叭聲,Young 急忙又轉回去,一下整台車又上了斜坡,又蛇行,又一半車身轉迴路面…

登!登!登!登!登!

我感到天旋地轉,一聲驚叫在喉頭卻梗住,還來不及抓住車門旁的扶手,頭便重重的撞到玻璃上!

然後隨著車子的蛇行,身體旋即又大力的晃回車子中心,接著又再度向車窗晃過去;但由於車子的震動,整個人彈跳起來,猛撞到堅硬的車頂。這次我用中文大聲的罵出來:

「幹!」

罵聲一出,氣也虛了,整個人暈眩,分不清天南地北,只聽到後面車子的喇叭聲、緊急煞車聲,還有呼嘯而過的引擎聲,但是手還記得要摸索尋找把手;摸到了,緊緊抓住,好像那是世界上唯一穩定的東西。

前後不過十幾秒鐘,卻像好久。暈眩中,車速漸漸慢下來,我雙眼圓瞪,直視前方,看著我們漸漸行駛回到馬路上。



以正常的速度開出幾秒鐘,Young 急急的問:「你有沒有怎樣?」

我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很不舒服。原本就已經很鬱悶,一口氣轉不上,再加上這樣一折騰,頭昏腦脹,六神無主。

很想吐。

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急促湧上喉間,掙扎的要撞開口腔;我皺著眉,想叫 Young 停車,但嘴卻張不開,聲音出不來。

Young 將車切到右線車道,再漸漸的停到路肩上;我瞧著右後照鏡中的自己,毫無血色、憂愁的臉,感覺剛才頭撞到的地方,隱隱發疼。

車一停下,Young 便馬上再問一次:「你怎麼樣?」

我虛弱的說不出話來,覺得自己好像忘記要呼吸。然後緩緩的去開車門,想要下車,卻被安全帶絆住,被迫躺回椅子上。Young 趕緊幫我鬆開安全帶,我才又遲緩的下車。

搖搖晃晃到路邊草叢,我感覺世界都在旋轉,眼前無數金星在白霧中跳舞,昏昏沉沉的蹲下來。一會兒,開始很想吐。

我試著嘔吐,卻沒東西出來。這樣乾吐了幾次,感覺更暈了。

Young 要來扶我,我輕輕將他的手卸掉,不想被碰到,一個人閉著眼睛,垂著頭蹲在地上;這個姿勢讓我感到不那麼頭暈。

Young 戒慎恐懼的又問一次:「你還好吧?」我一樣沒辦法回答他。

看見這情景,又束手無策,Young 似乎也很無助。這無助,轉成挫折感,挫折感又轉成惱火。

在旁邊不知所措,又滿腔憤怒無處可洩,忽然間 Young 很用力的槌兩下車頂,又大力的踢路邊的樹。

我隨他任性發洩,蹲在地上等待氣力恢復,同時靜靜思索著。一會兒,感到世界不再旋轉後,出聲叫他:「Young… 」顫顫巍巍伸出左手,他趕緊將我拉起,我昏沉的坐回車裡。

Young 憂慮的在車外看著我,我自車內無神的回望。「Young,」剛才蹲在地上思索的事情,我想問問他:「你喜歡我嗎?」

Young 沉默一下:「是。」

「你想,有一天,未來,你可以愛我嗎?」

「我… 我不知道… 」

「Young,」我低眉,不敢看他,問:「你以後,會交女朋友,會跟她結婚嗎?」

「… 也許會… 」他遲疑的說。

我沒說話,他很尷尬,我閉上眼,兩人靜默。

「等… 等一下… 」他忽然出聲,我睜開眼看他。「你說愛… 是什麼意思?」(What do you mean by… love?)他膽怯的問。

我軟綿綿的反問:「你認為什麼意思?」(What does that mean to you?)

Young 呆了半响,才萬分踟躕、萬分悲苦的開口:「我們可以,你知道,只愛一點點就好了,這樣應該就沒關係吧……只愛一點點就好了,這樣上帝應該不會在意吧…… 」

我洩氣的望著他難過的臉,心中淒苦,過了好一會才艱困開口:「送我回家吧。」

「我… 」Young 還想說些什麼,但卻又沉默。




很詭異的,今早 Young 的手機都沒有再響起。一個小時後,車子漸漸滑入我居住的公寓大樓車道。

「我今天晚上,再打電話給你。」Young 怯怯開口。

我直視前方,咀嚼一會兒,緩緩的說:「我想,我們不應該再連絡了。」

他沒說話,原本以為他會過來握我的手,也沒有。聽到他呼吸漸漸沉重,我怕他哭,就趕緊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進公寓大門。



「只愛一點的話」吳慧蘭

你不會理解我現在的樣子,對不起
我知道我們不能在一起,眼淚一直陪伴著我
要是只愛一點的話,我們一起會很幸福
我們愛得十分痛苦,只有愛的記憶,非常痛苦,現在放你走
只有安心地離開,不要太放在心上
今天是不是也是非常痛苦
好像沒有關係,但是感覺得到眼裡已有著眼淚
要是只愛一點的話,我們一定很幸福
好像愛上了一個不能愛的人
非常想得到你,但是現在只忘記
Repeat
現在我只能離開你,只能靠著記憶活下去
我們在一起很幸福希望你能忘記我,生活的幸福
我可以忍耐,我永遠愛你


(後來經我詢問,應是出自馬太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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