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ince Diary 王子日記

為中西部寫這一篇，剛好也把我之前跟 Eric 分手之後，沒有寫完的部份，一併完成。純粹是我個人經歷以及短時間的研究結果，所以不一定適用在每個人身上。每個憂鬱症患者的成因不同、個性不同、環境不同、接受的治療不同、服用的藥物不同、體質也不同，不能夠一概而論。

雖然有些朋友會有錯覺，怎麼美國人有憂鬱症的那麼多，但這是因為在美國有較為健全的心裡健康醫療系統與資源。在亞洲國家，去看 Therapist 就好像是有神經病，但在美國很平常，有點像中國人的補藥，有病治病，沒病強身，不管是工作、性向、感情、家庭有需要專業建議的地方，或純粹是定期去倒心裡的垃圾，都可以去找 Therapist。這就像有的人誤以為現代的同性戀特別多，其實只是因為大家比較敢於正式並且面對自己的感情，所以看起來好像「突然變多了」，但其實以前只不過是都躲在衣櫃當中不見天日，慢慢腐爛，所以大家以為「同性戀很少」。就像並不是美國 Gay 就特別多，而是因為在亞洲大家都不出櫃。你看之前台灣的幾個患上憂鬱症藝人，都是因為在台灣得不到良好並完整的治療，以及社會與身邊親友的正面支持，才導致悲劇。所以並不是美國憂鬱症就多，其他國家不是沒有憂鬱症，只是沒有去面對並且發現罷了。

在一開始面對像自己男朋友這麼親的人有憂鬱症時，我是徬徨無知的；心路歷程與實際發生的狀況都寫在『情人的眼淚』以及『Eric’s Blue』兩篇了。隨著我越來越了解這個病症，也漸漸了解其難以對付之處。

第一，無法根治性：
憂鬱症是幾乎無法根治的，所謂的 episode 會終其一生，定期，或不定期的發作。也因此，患者必須一輩子小心翼翼的處理自己的生活，從工作、人際關係、到生活當中的小細節，只要有一絲絲變化，都可能導致發作。連帶的，身邊照顧的人，稱作「Caretaker」，情緒以及生活也會受到巨大影響，整個人神經兮兮、動輒得咎起來。有時你就算防也防不了，像當時 Eric 的發作是因為『Winter Blue』，也就是因為冬天到了，日照時間減少，他整個人就抑鬱起來，結果整個憂鬱症就再度發作。冬天要來，你防的了嗎？

第二，長期抗戰，耗時耗錢又耗力：
因為憂鬱症是長期的，所以要耗費的資源也十分龐大。要持續的服藥，藥要錢；持續的與醫師進行諮商，療程要錢。去年看到的新聞是，如果你在公司團保期間有去看憂鬱症，等到你退休要買個人保險時，有很大的機會保險公司會拒保。

你照顧他，也需要花費與支出。如果你要跟他一起去聽醫師的意見呢？通常醫師會建議親人或伴侶一同參療程，才能更進入狀況，對他的病情更有幫助，但雙人療程的收費要比單人更貴。如果你需要參加『病友互助團體』呢？時間，金錢，都免不了。

第三，界線在哪，一起溺死嗎：
所有教導憂鬱症患者身邊親友應該如何應對的書，都會教你應該「draw a border」，在適當的時刻應該要將自己暫時抽離，以免跟著陷下去。但那非常非常的難，因為你怎麼能夠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故作冷漠？即使你真的暫時抽離，但心中的罪惡感也會非常的大，對你來說，不管是否 involve，都是極大的心理折磨。而且有憂鬱症的他，又需要你的慰藉，但是你要如何能夠『付出的剛剛好』，不要讓他有壓力，病情更加劇，但又不要讓他覺得你不夠關心他，不然病情也會加劇；但是，誰來在乎你的感受？沒有人。

界線在哪裡？我當初還有類似情況的 R君跟K君可以切磋訴苦，有我家 Grace 日夜陪著我，又幸運交到 Jack 這麼體貼的男友，也直到去年九月才真的走出來；那條界線跨越之後，回頭真的太難太難。

第四，藥物的不可預知性：
憂鬱症的藥有許多種，每種都會對不同體質的人產生不同效果以及副作用。舉例來說，之前 Eric 服用的 Paxil，對他就產生了『活動力下降，失去性慾』的副作用，而他之前服的 Willbutrin，就不會這樣。但是，另一個有憂鬱症的美國朋友 K 君，他服用 Paxil 時什麼事都沒有（沒有副作用，同時對病情也沒有幫助），然而現在服用 Willbutrin，他的病情却完全受到控制，但是他跟男友已經兩年沒有性生活了。根據其男友私下訴苦，是『連硬都不會硬，連碰都不想碰』，完全沒有肢體接觸。

更讓人想到就累的是，憂鬱症的藥物跟一般藥物一樣，久了都有抗藥性與衰退期的，就像抗生素。所以好不容易試到一個合適的藥，可能用了兩年之後，就會失效，就還要再去嘗試新的藥。但是一個藥有沒有效果，至少要試三個月到半年才會知道，也就是說，這三個月到半年，如果沒有效，就要忍受他時常的發作，必且即使沒效也可能還是會有副作用。沒有效的藥也不能馬上停，必須先從一天一顆減少為兩天一顆，之後兩天半顆，再來減低藥劑量，最後才能停藥或換另一種藥，如此又是三個月，將進九個月過去。但第二種藥還不一定會見效喔！！可能要試到第三種，第四種，才找到合適的藥。目前醫學界還找不出方法，來追蹤並且確定那一種藥對哪一個人會有效，也完全無法依照之前有效的那種藥來做評斷。

請問，一個人有多少九個月，可以一試再試？我到後期的感覺，是我只抱著當時跟『正常』的他在一起時的那一絲絲僅存回憶在過活，然後忍受無盡期的期待他會恢復以前的他。結果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事實上，也因為抗憂鬱症藥物有這麼多並且這麼嚴重的副作用，許多醫師開始在呼籲，或許不應該使用他們。因為很多時候，這些副作用反而讓病情更加劇。不必舉什麼極端的例子，當時如果 Eric 沒有毅然決然跟我分手，他的冷漠，以及我們的缺乏性生活，現在即使兩人還在一起，不是他被我逼瘋，就是我也得憂鬱症。

第五，從來沒有愛過你：
「從來沒有愛過你」，這是我跟 Eric 去年八月他生日見面時，他對我說的話。我當場在餐廳就哭出來。

「What？After everything that we’ve been through TOGETHER？」

殊不知，就是因為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期，你陪在他身邊，所以你也成為黑暗的一部份。

憂鬱症患者在發作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為大腦裡頭分泌化學物質的關係，還是他們潛意識想忘懷那段黑暗的過去（記得我提過Eric的大掃除習慣嗎），會有失憶的狀況出現。我在接觸其他憂鬱症身邊親友時發現，許多人都被說過這句話，不只是交往中的情侶而已，結婚多年育有兒女的夫妻，一樣。是真的沒愛過嗎？她們本身不知道，也搞不清楚，你也不可能知道，只能抱著這樣的疑問或遺憾一輩子。

這就是爲什麼大部分的憂鬱症案例，都是以分手或離婚收場。或是有憂鬱症那方主動提出，或是另一方已經撐不下去，家產散光並且精疲力竭了。的確也有成功的案例，分手或離婚之後，又重新在一起。但也有重新在一起之後，症狀發作就歷史不斷重演的。

目前想到這些。有再想到的，再補上來。

我不是要危言聳聽，不過就像當時我去的一個病友互助網站上，其他人的建議一樣，如果不是多年老夫老妻，感情深厚，不然根本沒必要，也不可能度過難關。就像我捧著幾個月的回憶要撐無止盡的歲月，根本不可能。

這是我之前去的網站：Depression fallout

「Depression Fallout」指的就是像我們這種，在憂鬱症身邊的親愛的人。我們就像在火山旁邊，龐貝城的居民，被火山灰（fallout）給掩埋了，抬頭看不見天空，呼吸不過來，哭喊也沒有人聽見。

你去這個網站的留言版，會發現裡頭有一堆跟你一樣的人。有的人是本身有憂鬱症，大部分是家屬或親友。作者那本書『Depression Fallout』對我幫助很大，不過說實在，我還是不建議你跟有憂鬱症的人交往，因為根據統計，憂鬱症身邊的人，有七成以上呈現出與憂鬱症同等級的症狀。記得我說過我會大白天一邊開車，一邊無來由的開始哭嗎？我還曾經只差一吋就會出大車禍，我居然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整個人，都空了。

那感覺很恐怖，雖然因此我可以理解 Eric 的痛苦，但是我也因此活在痛苦當中；當時還已經分手了，那痛楚與空虛更是加倍。

有時你以為跟當兵一樣，只要撐過去，你們的日子就可以恢復以前歡愉的時光。但一來若不是感情已經很深厚，怎麼度的過？二來，我在那個網站上交到的一些朋友，每個人都一開始滿懷希望，互相鼓勵，每天上留言板四五次，報告自己跟另一半的進度，好一點的時候大家互相恭喜，變壞時上來貼一大篇幾百字的自怨自艾文章，大家再給你一點鼓勵，或是跟你一起哀怨。我還沒走，已經有幾位約莫同時期加入的朋友悄悄消失了（當時他們另一半都還沒復原，可見是撐不下去了），最後我也悄悄離開了。

每個人都以為抓住的那根浮木，終究會漂流到岸邊，事實證明未必。

更恐怖的是，許多人以為有憂鬱症的那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雨過天晴，他就會回到我身邊。錯。更多的例子是，他們在別人身上找到慰藉，藉由逃離過去，也不小心的逃離了你，開始過起他的『新生活』；without you。

我不是要不支持有憂鬱症的朋友，大家都曉得我極力的要洗刷憂鬱症背負的污名，我只是親身經歷之後覺得，如果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千萬不要等閒視之。

這些是我自己讀過的書，給你做參考，如果你真的執意下海一試，給你做參考：

1. Depression Fallout：The Impact of Depression on Couples and What You Can Do to Preserve the Bond，By: Anne Sheffield

2. What To Do When Someone You Love is Depressed，By: Mitch Golant, Susan K. Golant

3. Undoing Depression，By: Richard O’Connor

第一本跟第二本對我幫助很大，裡頭除了有實際的案例，還有各種症狀以及藥物的介紹，以及各種醫療機構以及互助團體的資訊，也有網路的。第一本當中也有提到不再扮演 Fallout 角色之後，日子該怎麼過；分手，不代表失敗。

有的時候，你會希望憂傷有個邊境，跨越過去之後，一切恢復正常。但有的時候，事情並不是這麼單純的。

(原文寫於 2006-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