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 Eric 分手已經三個月,當中經歷許許多多轉折起伏,直到現在才有氣力與精神慢慢整理,過往的起起落落。

再加上由於分手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他的憂鬱症,所以我原本不想寫出來,擔心留言板上會有許多評論反而讓我看了更難過;而當時的我也沒有力氣與心情去解釋、辯駁,因為大部分的朋友對於這樣心理上的障礙有許多誤解。然而又覺得藉由我跟 Eric 的例子,或許可以矯正一般大眾對於這項病症的錯誤觀念以及疑慮,對於一些處在相同情況的朋友們,也有助益,同時也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些我學習之後的心得。

與他交往的時間當中,加上分手後的這三個月,我花了許多氣力與他的憂鬱症搏鬥,唸了許多資料與書籍:他也是盡了力,很可惜的是,我們並沒有成功;一方面的原因也是因為症狀出現的太早,而我還來不及以知識武裝自己。分手後的這三個月當中,我十分孤獨與痛苦,也呈現出幾乎與憂鬱症同等級的症狀,有時開車開到一半,就開始哭起來,工作完全無法專心,生活也一團亂。要特別感謝三位好友,曾經成功戰勝憂鬱症的 P 姐以及 I 君,還有其男友 K 君也同樣受困於憂鬱症的 R 君。如果不是他們三位的 insight,以及不斷的寬慰,我不能走出來。我也在一個憂鬱症患者以及家屬的網站上活動,發現大家有同樣的心情與處境,互相鼓勵,也給我不少鼓勵與啟示。

這篇『情人的眼淚』是很久之前就想寫的,雖然現在已經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但我還是決定將過往整理整理,也作為我跟 Eric 深深愛過的紀念。(同時我想這也與他症狀加重導致我們分手稍有關聯)。同時也是因為跟新的人比較穩定了,才有膽量回過頭去檢視這段關係。關於與憂鬱症有關的文章,我將會慢慢寫出,所以許多事情在底下就先不詳細解釋。若是大家也遭遇相似的困擾,我也願意就我所知,以及我的經驗,與大家分享。在閱讀時,請大家記住,憂鬱症患者在憂鬱 episode 當中時,他們的思維模式是與一般時候的他們不一樣的。

Eric 是一個不輕易流露感情的人,這點受到他父親影響非常大;他受的教育就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與他的父親雖然不疏遠,但也不算親。但是在交往當中,Eric 兩次讓我看到他的淚水,讓我很感激他,因為這代表了他是真的信任我,並且將我當成很親的人。

第一次是一月中,我到紐約面試現在的工作之後。為了能夠趕快辦簽證,我接受了這份待遇並不如我所期的工作。回DC的火車上,我就已經打電話給 Eric 吐苦水。回來的那個週末,我依舊到他家去。看到我真的很不開心,他要我跟他說說,我便傾囊而出。說實在,跟 Jeff 分手之後,我原本預計畢業就回台灣,對於留在美國,一點計畫都沒有,所以一切都來的太突然。我想我在抱怨的過程當中,讓他覺得我之所以留在美國,都是為了這段關係,所以感受到壓力。(而憂鬱症的患者,面對壓力,容易選擇逃避,因為他們的情緒無法負荷)

垃圾倒完之後,他躺在沙發上,我坐在他身旁,忽然,我看到他眼角閃閃的,一行透明的淚水,直直的、無聲的,流下他的兩頰。我嚇一跳,忽然省悟我給他太多的壓力,急急抱著他,試圖吻去他的淚水。他啜泣的說:『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說,但是有時候,我問我自己,是不是當初不該跟你在一起。因為我們認識時,你已經快要畢業,我當時跟 Jason(他兩年前的前一任)也是這樣,之後他就離開了我。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但是我又好怕失去你……』聽著他的話,看著他的淚水,我好心痛 …….

那次之後,我就開始改變自己的想法,規劃自己在美國的前途未來,以行動來代替抱怨(雖然多少還是有一點)。然而傷害已經造成了。而他,或許是因為開始服用抗憂鬱症藥物的關係,他變的十分沉默寡言,也十分沒有精力,所以我們之間的溝通越來越少,許多的事他也開始埋在心底,不拿出來跟我討論,而他又很容易以負面的態度看事情,漸漸發酵變質。(不過要記住,憂鬱症藥物對於每個人的影響不同,副作用也不同)

第二次是在情人節當天。當天早上起床我們一起看了瑪麗蓮夢露的 Gentlemen Prefer Blonde。在看的中途,我去上廁所,順便跑到他房間去:結果發現他電腦裡頭有『鈣片』。由於他服用的抗憂鬱症藥 Paxil 最明顯的一項副作用就是性冷感,所以當時我們已經有好幾個禮拜沒有做愛。雖然他開始服藥之前,有先警告過我所有的副作用(他把標籤唸給我聽),我也開始唸如何跟憂鬱症伴侶相處的書,所以也有這方面的知識。但是叫我晚上抱著一個自己很愛的人,卻沒有任何反應,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有時候他會很挫折,覺得他無法滿足我;例如有時我試著挑逗他而他沒有任何反應時,他就會說『我應該把我的藥分你一顆』。此時的他,跟幾個禮拜前那個看到我就想脫光我、can’t take his hands off of me、彷彿有用不完精力的男人,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人。據他說,他連『自己解決』都沒有興致。他也常常覺得自己老了好幾歲,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想呆在家裡。只有一次,他前一個晚上忘記服藥,突然又回復以前的他,對只穿背心的我開始攻擊,我大為驚喜;意亂情迷的我們又像以前一樣,從客廳一路激戰到臥房;但是作到一半,他忽然又”清醒”過來,說他肚子餓了,我們先去吃飯。當然,吃完飯,就寢前,又服了一顆 Paxil,他又變成那個活在冰柱當中的人。當天半夜,我醒過來,抱著他一會兒,然後自己去浴室解決掉。

但是之後我才知道,許多憂鬱症的病患會對於一些事情執迷,像拼命看電視、電動玩具、色情電影等等,因為只有這些東西,才能給予一些感官刺激,而且此時也不需花腦筋;這是處於憂鬱狀態的他們,唯一能夠 deal with 的事情。

看到電腦裡面那片 Latino boyz 後,我有點不太爽。所以看完電影之後,我坐起來對還躺在沙發上的他問:『你是不是對我失去興趣了?』他有點驚訝,不知道我在問什麼。我告訴他我在他電腦看到鈣片,他嘆了一口氣,說:『不是,我沒有對你失去興趣,我只是…… 那是藥的關係,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忽然語塞 – 是呀,我早就知道了,但為什麼我就是要一直在意呢?我不能更善體人意一點,不能把自己放在他的位子上,替他想一想嗎?但是自從他這次憂鬱症的 episode 開始以來,我也承受許多壓力,感到自己不再被愛了。除了性冷感之外,他也越變越冷淡。其實他也有跟我提過,他當時跟 Jason 在一起時,第一次憂鬱症發作的狀況;他就是會變的 show less care,看起來雖是漠不關心,但其實愛是沒有變的。所以不明白狀況的 Jason 不告而別之後,他非常非常的難過。有時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害怕我會上演失蹤記。然而有時我也很困惑,很擔心,很害怕,他是真的不愛我,而不是因為憂鬱症的緣故(事後證明他是愛我的,但已經太遲了)。

我靜靜抱著他,愚蠢的問了一句:『Will we be OK?』忽然兩行淚靜靜的從臉頰流下來,他喃喃的說:『I don’t know ….. I don’t know…..』我試著為他拭去淚水,但留下的眼淚卻越來越多。他坐起身來,抱著我說:『我們可以作朋友嗎?』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如同掉到冰窖裡頭,全身發冷起來。我也哭起來,問他為什麼。他一面哭著,一面捧著我的臉說:『你已經在我的生命之中,這是不會改變的,我會一直愛你,但是我無法處理一段關係。你看這房間!我知道你都沒有說話,但是你一定很討厭我這樣!我也不喜歡自己這樣,我也希望能夠把房間整理的整整潔潔,我也希望不要整天就想睡覺,沒有精神!我也不希望我的生活一團糟!我曾經是一個很有精力、很開懷的人,這不是我!』我整個人頭暈腦漲,只知道抱著他說:『我不要,我不要……』兩個人就靜靜抱在一起,流著眼淚。

一會兒,我想到要送他的情人節禮物,就跑進房間拿出來。一張自己燒錄的CD,封面是用我們的照片拼貼成的,裡頭的第一首歌就是『Why Did I Choose You?』,他萬分珍惜的撫摸著那些照片,細細的看著。我把CD放進唱盤,音樂瀰漫在空中,我抱著他,他將頭埋進我懷裡,靜靜的流眼淚,將我的T-shirt都弄濕了。我抱著他,跟他說:『We will be alright….. We will be alright…..』等他平靜一點,就看第二個禮物,我們的相簿。我洗了兩份,一份給他,一份給我。一面翻著,一面回憶我們去過的地方、作過的事,我一面跟他開玩笑『你看這張,你會不會有時覺得自己長的很帥』,他淺淺微笑說『會呀』。

看完之後,他跟我說,要我先回家,他想整理房間。我跟他說我可以陪他整理,但他說他想一個人弄。(其實每個週末我住他家,累積一個禮拜的碗盤都是我洗的)我拿了昨晚吃剩的 pizza,走去搭公車回家。我還以為事情就這樣OK了,但天真的我!其實那天之後他的心中已經下了決定,導致一個月之後的分手。晚上我依舊打電話給他,他說他將房子整個整理了,丟掉許多垃圾,堆在地上的衣服全部拿去洗了,廚房也洗刷一番,家裡變的煥然一新。我想對於他來說,打掃房子有一種象徵性的意味,所以之後跟我分手的第二天,他也是大掃除。這樣想時,我心理有點不太舒服,因為自己好像是要被清除的那一部分。不過仔細一想,倒也沒錯,因為他能夠負荷、處理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任何微小的漣漪,對他來說可能都是巨浪風暴。

在分手後寫給 Eric 的第一封信當中,我告訴他:『Thank you for letting me see your tears, thank you for open up to me, thank you for changed my life』,最後一封信當中,我寫道:『No matter what happens, you are very important, you are very special to me, no one will be able to take your place.』

我跟 Eric 之後怎麼走?何時我才能夠再真正面對他,把他當成朋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會一輩子愛著這個人,即使我們不能夠在一起;而我知道他也愛著我,只是我們不能夠在一起。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感謝他讓我看見他不輕易留下的淚水,從今而後我們要找尋讓自己快樂的生活方式。


(照片是我跟 Eric 都很喜歡的一位黑人演員 Taye Diggs,跟很棒的女演員 Angela Bassett 合演的一部電影『How Stella Got Her Groove Back』的劇照。這是在劇中兩人面臨生命當中的抉擇點,不知何去何從的一幕。場景換成沙發,就像當時的我跟 Eric,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心中暗潮洶湧,百味雜陳。)

(原文寫於 200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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